胡 圖 /文
兒時,鄉下孩子很少有鞋穿,條件好的人家才有。一般人家七八歲的男孩子,夏天還羞怯怯地光著屁股,誰能穿上母親做的新布鞋,準會挺胸闊步、炫耀一番。我的母親,她一生勤勞儉樸,且能做一手好針線活。我們小時候,物質高度貧乏,老家的大人、孩子們穿 “ 全一色 ”布鞋。衣服舊得實在沒法穿了,就把補丁一層層拆開,把有用的剪成一塊塊的碎布料,放進家家都有針線笸籮,裡邊裝滿了剪裁縫補衣裳剩下的布片或布條,五顏六色,新舊不一。農家婦女們就選擇個太陽很烈的日子,把門板或飯桌支在院子外,用鐵鍋調出熱氣蒸騰的糯米糊,把新舊布料錯開,將厚薄攤均勻,把碎布條一塊塊、一層層粘起來,在太陽底下曬上幾個小時,就成了硬邦邦的“鞋底”。為了能讓我們在正月初一早上穿上新鞋,母親在寒冬臘月,在不停的一針一線的納鞋、鞝鞋。那一雙雙布鞋,到底納進了母親的多少星光,多少雞鳴,多少慈愛,多少深情啊! 那時我和我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一家八口人的鞋子就靠母親一人手工完成,搓苧麻線、糊袼褙、納鞋底、做鞋幫、上鞋子……一道道複雜的工序,全憑母親的這雙手。鞋底一雙雙納好了,母親的手也勒出了一條條血印,鞋底壘起來有一、二尺高,看著辛苦勞動的成果,母親才會鬆一口氣。看母親夜裡的青油燈下做鞋,是我童年記憶中最為深刻的。納鞋底是既細緻又累人的活兒,夜深人靜時,母親坐著小方凳上,彎腰弓背,一手攥住鞋底,一手用力拽針線,納出的鞋底平整結實。那動作,輕鬆自如,透出一種嫻熟、優雅之美。那針線密密匝匝,稀疏得當,鬆緊適中,大小一致,煞是好看。納鞋底的時間長了,手指會痠痛,眼睛會發花。有時母親手指麻木了,一不小心就會扎著手指。看到母親滴血的手指,我的心好疼好疼......多少次,我聽著青油燈的燈草芯,熱爆的噼裡啪啦聲,那熟悉的麻線抽動的嗤嗤聲,漸漸讓我進入溫柔甜蜜的夢鄉;多少次,我從夢中醒來,依然還看到母親燈下納鞋的身影,那睏倦的眼睛,那疲憊的身軀,讓我心痛不已,她繼續,我流淚,夜長長,人無眠......
一九六六年我考上湯溪中學時,那時不通車,離家遠且住校學習,每星期六回家背米帶乾菜,星期天下午又歸校。我穿著母親做的布鞋,伴隨我度過了艱苦的學習生涯。母親總是事先為我多做一雙布鞋,好讓我在學校裡穿得體面一點。多少個夜晚,燈光搖曳,母親把納鞋底的繩扯得很緊,牢牢地、細細地把所有的關愛都納進了鞋底。記憶中母親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成了兒時美好的回憶。 我究竟穿破了多少雙布鞋,我已記不清楚了。但我只知道自己穿的布鞋,納的都是千層底,我是穿著母親手工做的布鞋長大的。然而,我對布鞋還是一往情深,尤其是童年對母親的納鞋的情景,時常還歷歷在目。誠然,無論我身在何處,擁有一雙布鞋,一雙包含親人惦記和祝福的布鞋,我就學會了感恩。儘管,我穿上它踩著縱橫交錯,天南海北的路上,或泥濘、或坎坷、或風雨,但我心中總是灑滿春風、陽光、幸福和歡樂。從小到大,我穿著帶有濃重母愛,寄託著母親期望的布鞋,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了漫長的人生路上。走到了今天,而母親已不在了,此時的我,早已淚噙雙眼……
寫於2021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