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可能是很多人第一次不回家過年。但不回家過年，也要過一個好年。這不僅是為了犒勞忙碌了一年的自己，也是為了讓遠方的父母感到安心。

文｜簡寧 李昊凌

編輯｜張豆豆

這恐怕是2021年最難說出口的一句話：“爸媽，今年春節我不回家了。”

電話的這頭和那頭，是這個特殊的春節遙不可及的期待：過一個團圓年。接到電話，爸媽一開始很激動，不回家那哪行呢，我們準備了好多好多年貨，炸丸子、炸藕圓，全是你愛吃的。說明原委後，他們很體諒，說對對還是別回來了，平平安安就好。

這個春節，註定令人難忘。有人說，既然回不去，乾脆多送幾單外賣，多打幾份零工。有人年復一年地堅守在工作崗位上，依然從凌晨5點開始清掃城市街道，依然匆匆趕赴值班室看顧剛剛做完手術的病人。

也有人因為家鄉零零星星爆發的疫情，道路封閉，快遞停運，不僅自己回不去，著急忙慌送出的新年禮物也滯留在了路上。

“為家人精心準備了親手設計的襪子，可惜送不到了”桃心慢慢 | 24歲 | 插畫師

桃心慢慢是一名插畫師，也是一個穿搭博主。她的畫風很獨特，常常隨心所欲地在畫上搭配幾十種顏色，但又是風格自洽的。今年春節，她為家人準備了一份特別的新年禮物——一盒襪子，一盒由她親手繪圖設計的襪子。

慢慢來自黑龍江綏化市，今年1月，慢慢家周邊鄰近的幾個縣都接連出現了確診病例。聽到家鄉可能會封城的訊息，慢慢趕緊寄出了這份新年禮物，但半個多月過去了，這份禮物的寄送狀態一直是“配送中”，再之後，快遞就停運了。

“挺遺憾的，今年他們沒法穿著我設計的襪子過年了。”慢慢說。

這是桃心慢慢第一次不回家過年。以往每一個春節，慢慢家裡總是很熱鬧，親戚家小孩特別多，搭臺子、接財神、放禮花、包餃子、擀麵條、看春晚，每一件年節裡的小事，都因為大家團聚在一起而充滿歡聲笑語。

特別是包餃子，北方的習俗是在餃子裡放一枚銅錢，俗稱“吃福字兒”，吃到福字兒的人一年都有福。慢慢說，小的時候，大家都會搶著吃，為了吃到福字兒吃到撐，後來發現經常是餃子漏了，福字兒漏在鍋裡了，然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長大後，年味就變淡了。對於很多在外打拼的年輕人來說，或許回不回家並沒有太大差別，但在父母眼裡，可能是一整年最殷切的盼望。

慢慢想起爸爸一個人放煙花的背影，一個人扛下去，一個人點燃，一個人欣賞，很落寞的樣子。

半個月前，慢慢給家裡打了這個不回家的電話。媽媽一開始反應很激烈，“那你也得回來呀，不回來能行嗎”；但轉念一想，火車站飛機場人流量那麼大，有交叉感染的風險，回來又要隔離，改變主意說“要不你還是別回來了”。

慢慢媽媽是一名醫務工作者，今年春節，她需要在一線值班，下班後需要單獨隔離。這是慢慢今年過年不回家最牽掛的事。

“今年怕是不能回家看雪了。”和爸媽打完電話後，慢慢寫下了這句話。慢慢說，雖然北京也下雪，但家鄉的雪很大很大，常常會鋪滿整條道路。東北的小孩都會打出溜滑兒，但慢慢不會，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裡，像一個不倒翁。

在北京通州，和同樣不能回家的朋友們一起過的這個春節，慢慢想要過得“就像在家裡一樣”。包餃子、買麵條、做大餐，該有的年味一個也不能落下。

慢慢用心置辦起這個不回家的新年，她覺得，“既然要在外面過年，就不能讓父母覺得我們在外面過得不好。不然他們會很難過。”

除夕之後，慢慢打算用工作填滿這個春節假期，“過得比上班還要充實”。幾乎每一天都有工作計劃，今天要畫哪一張插畫、要剪哪一個影片。她的短影片融合了插畫和穿搭，在復古摩登的風格上新增有趣的元素。慢慢希望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獨立品牌，不回家的春節一如每一個平凡的日子，一步一步地踏在夢想的節拍上。

“今年春節，沒法給父母磕頭了”劉磊 | 31歲 | 中介

劉磊曾是一名電焊工，每天早上6點開始幹活一直到下午6點半，一天工作超過12個小時。有一次，劉磊爬上20多米的高空作業，差一點就摔下來了。一天忙活下來，劉磊可以賺四五百元。

這樣的日子，劉磊覺得很快樂。在宿舍裡、在工地上，他總是戴上藍色的安全帽，唱自己喜歡的歌。有一天下班後，偏偏下起了大雨，他就在雨中放聲地唱，唱的是薛之謙的《天外來物》。

劉磊31歲了，這還是第一次不回家過年。

劉磊的老家在河南農村，他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九歲，兒子六歲。在外打工的日子，一雙兒女留在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一年到頭，劉磊很少有回家的機會，上一次回家還是給女兒過生日。

家裡人都盼著劉磊能回去，尤其是劉磊媽媽，喃喃道都三十多年了，還從來沒有在外面過過年。

“我打心眼裡真的很想回去過年。”劉磊說，每年春節，他都要給父母磕個頭。對父母的感激和歉疚，種種無法直接表達的情感，都在裡面了。“他們養大了我，還要幫忙帶我的孩子，真的很辛苦。”

劉磊在抖音上唱歌的影片火了，給他帶來了84萬粉絲，以及一個意想不到的工作機會。他離開工地，來到上海，成為了一名幫粉絲找工作的職業中介。很難說哪一種生活更好，新工作為劉磊帶來了更高的收入，但他總是想念過去作為電焊工的日子。回頭看以前在工地上唱歌的影片，有時自己都會流淚，又有了繼續奮力拼搏的動力。

劉磊總是說，唱的不是歌，是一種當下的狀態，要唱就要唱出真情實感。

留在異鄉的這個年節，劉磊給孩子寄了一些零食，給父母轉了幾千塊錢。自己打算和宿舍裡的幾個工友一起，吃頓年夜飯，或許聊到開心處，也會高歌一曲。“年夜飯沒什麼講究，我們這些外地的，有吃的就行了。如果條件允許，我們想一起去橫店逛逛。”

劉磊覺得，生活很苦，但只要肯吃苦，總有一天會有回報。他的新目標是在老家買個房子，給家人一個安心的家。

“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年。”在劉磊看來，年味不是放鞭炮逛集市，而是一家人都能健健康康。等過一段時間疫情沒那麼嚴重了，他就回去看看。

打算什麼時候啟程？劉磊說，春暖花開的時候吧。

“我們是醫護人員，我們的決定必須謹慎”樊醫生｜37歲｜外科醫生

樊醫生已經連續三年大年夜在值班室裡度過了。

樊醫生是一名外科醫生，對醫務工作者而言，過年不回家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即使過年沒有排班，樊醫生也需要來醫院查房，值班室成為了樊醫生的第二落腳點。

值班時間通常是24小時，有時候半夜也會來急診，最忙碌的時候，樊醫生要從早上8點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凌晨，加上第二天的查房，手術，忙起來超過30小時。

遇上大年夜值班，樊醫生會叫上兄弟科室的醫護人員一起，吃上一頓簡單的自熱火鍋。他覺得，在醫院度過的每一個年節並不孤單，也挺熱鬧的，“但就是不大像過年，少了一些年味。”

有一種不回家過年，是相隔在異鄉；也有一種不回家過年，是堅守在工作崗位上。

“我們醫務工作者，要保證自己是健康的，絕對不能被感染。相比其他行業來說，醫護人員出現異常情況影響範圍更大，可能整個醫院都要封閉了。所以我們的決定必須謹慎。”樊醫生說。

除夕前一天，樊醫生用影片記錄了春節不回家的同事們的新年願望。一位懷孕5個月還要上手術檯的護士說，希望寶寶能順利降生。另一位醫生則心繫醫患矛盾，希望醫生更用心地關心病人，患者也對醫生有更多理解，共同戰勝疾病。還有獨屬於醫生的幽默，“買股票的朋友手氣陽，上夜班的朋友運氣陽，做核酸的朋友不要陽。”

樊媽媽和老婆張小兔也常常出現在樊醫生的影片裡，樊醫生打趣道，我還沒火呢，樊媽媽先火了。張小兔也是醫護人員，今年過年，樊醫生也沒辦法陪張小兔回安徽老家看望爸媽。“雖然無法一大家子熱熱鬧鬧過年，但透過影片，岳父岳母也能感受到我們的生活狀態，就好像一家人都在身邊一樣。”樊醫生說。

樊醫生聽完有點想哭。平時在自己的影片裡，爸爸是不太愛表達的那一個，這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採訪中聽到樊爸爸的心裡話。樊醫生打算等春節值班結束了，一家人好好過個年。

不管是不是大年夜小年夜，能團圓，就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