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氣泡水 三明治 收錄於話題#三明治 · 短故事121個會有多少人在即將走入婚姻之時對眼前的這個人感到不確定呢？尤其當這個人是自己的初戀之時？缺少浪漫的愛情足以忍受，缺少不顧一切的衝動的感情也可以夠嘗試。但當這樣但情感即將要變為婚姻之時，那些自我懷疑、恐懼、不滿、猶疑就會在一些時刻出現，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展現。作者給我們帶來一個關於即將走入婚姻的初戀但又分開的故事。無論如何，那些分開的悲傷都過去了，人為自己的心勇敢地選擇，不自我欺騙，不假裝相愛，不隱瞞對方，這才有美好的未來的可能。文｜氣泡水編輯｜旁立01我看著手指上的訂婚鑽戒，一克拉左右的圓形鑽石，周圍鑲著一圈碎鑽襯托，這樣的款式我查了查叫Halo，意思是光圈。這鑽戒彷彿是我和汪塵過去七年感情的結晶，美好又精緻小巧。“要不還是留著吧，這是我們唯一的紀念了。” 我心中默想。分手是我在上班的路上提的，那時我正在往地鐵站走去，而汪塵在北京剛剛下班。隔著大半個地球，他照例問我吃了什麼早餐。我看著他的微信，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衝動之下，我立在人行道紅燈前，寫到：“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們分手吧。” 片刻之後，他回覆：“好，我尊重你的決定。”我跟汪塵的愛情再平平無奇不過。我們成績都挺好，順利進入當地最好的大學讀書，因為社團活動相識，戀愛，一同度過了人生最無憂無慮，對未來充滿幻想的時光。汪塵比我更優秀，從來都是系裡學習最好的學生之一，目標清晰，思維縝密，雖然動不動拉著我逃課，但結局常常是我在圖書館睡得口水直流，他卻高效地完成作業。因為小時候自負吃過虧，汪塵養成了極為謙遜的性格，從不在人前爭強好勝。唯當我享受著他用獎學金買單的大餐，並自誇眼光好，找到一個潛力股的時候，他會笑眯眯地糾正我：“我不是潛力股，是藍籌股”。“什麼是藍籌股？” “就是一直很優秀，表現一直很好的股票。”第一次牽手是在從學校回家的大巴上。那天排隊晚了，待我們上車時，只剩最後一排五人座還空著，我自然坐在了他和同伴中間。由於正對走道，且座位上並沒有配安全帶，因此每一次剎車，汪塵都得用手撐著前排靠背，防止自己飛出去。也許是因為車子晃動，也許是有心，在某個時刻，我們的手終於碰到了彼此。原來書裡寫的“觸電”般的感覺真有其事，肌膚相親的刺激從指尖逆行至我的心臟，我雀躍又緊張，臉頰滾燙。因為有旁人，我們不敢聲張，也不敢對視。他只是緊緊地，用溫暖的手握了我一路。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我聽聞學校的後山上長了向日葵，莫名起了興，迫切地想要摘一朵。於是，在南方炎炎夏日的正午，我和汪塵轉遍了校園的角角落落，曬得面紅耳赤，卻一無所獲。直到去年，我和老公孟理鈞在W國的農場踏秋，第一次看到在自然中肆意生長的向日葵，才意識到它的花莖有多麼堅韌，並非徒手可以折斷。我一向喜歡植物，當我用園藝剪採下沉重的花束，遞給老公，正心滿意足時，十年前那個炎熱的夏日突然襲來。我才意識到，原來那朵沒摘到的向日葵一直在我心中靜靜等待。而十年後，汪塵沒能給我的那朵完美的花，我終於親手摘到了。如今回想，我和汪塵的分道揚鑣大約始於大四看的一場電影。那時我們剛順利拿到W國兩所頂尖研究生院的錄取通知書，閒來無事，看遍了所有上映的電影。其中趙薇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讓人印象深刻。男主角陳孝正家境艱難，一直拼命努力，就為出人頭地。他有一句臺詞大意是：“我的人生是一棟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樓，所以我不能犯錯，不能放棄每一次機會。”散場時，正當我心潮澎湃地感慨愛情的戲劇性，汪塵突然認真對我說：“我太理解陳孝正了，我要盡最大的努力給你和爸媽好的生活。” 一向冷靜的他眼裡閃著光，那麼堅定。我心生感動，卻仍有一絲不解，我們的家境都還算小康，又擁有眾人眼中光明的未來，為何他卻會和窮困潦倒的陳孝正產生共鳴呢？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想到問一問自己，如果汪塵是陳孝正，那我是否便是那個他為前途棄之而去的鄭微呢？02很快，我們啟程前往海外，在一個全世界最繁華的國際都市開始了新的篇章。在經歷了一系列的驚奇與不適之後，我開始欣賞L市多樣的人種與文化，以及豐富的生活體驗。從不定期的音樂劇，到週末的農夫市場，我樂此不疲地感受著L市的脈動，逐漸愛上這座窮富共樂的城市。相比之下，在城市另一頭讀書的汪塵，雖然也樂於陪我探索未知，但似乎始終與這裡隔著一層芥蒂，一旦我不在身邊，便窩在宿舍學習。我常常抱怨為什麼總是我一個人在策劃行程，而他卻安當拖油瓶，卻沒有意識到，汪塵也許根本不享受這個他不熟悉的環境。也許是從小生活的順風順水導致，我一直是一個理想主義、不切實際，又極為注重儀式感的人。受大學時期一位為了信仰奉獻一生的教授影響，從未接受過社會毒打的我，一心只想為人類的福祉努力。“我希望有人因我的努力感到幸福”，我常常對汪塵說。而他，作為我性格的相反面，穩重、務實，對自己的人生有著清晰的規劃，誓為我的天馬行空打下物質基礎。“你去飛吧，我來操心其他。” 他說。研一結束後，為了感受不一樣的生活，我在沒有任何後續安排的情況下強行休學，體驗間隔年。在幾個月的艱難尋找後，我最終得以前往奈及利亞實習。“我這是在機會成本最低的人生階段，深入探訪一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去的國家。這多棒啊！”我高興地宣佈。而汪塵，雖然認為我的做法有違他精心規劃每一步的人生理念，無法與我一同放飛，仍選擇尊重我的決定，同時自己留在L市繼續學業。於是，在那段我工作他讀書的日子裡，我們常常暢想，等我重返L市時，他已畢業成為金融城精英，我們將從此過上幸福又富足的生活。但讓我意外的是，雖然成績接近滿分，甚至有教授主動邀請讀博，汪塵在當地的找工作之旅卻並不順遂。也許是因為外形不夠突出，也許是因為亞洲男人不受歡迎，又或者是他性格不夠外向，“我真的投了快上百封申請，就是沒人回我！”他對我沮喪地喊道。我無法相信只有我看到了他的優秀，可事實就是這樣，汪塵在畢業前沒有拿到任何本地公司的錄取，而實習轉正的崗位又不甚理想，這讓我們都沮喪不已。於是，他瞞著我開始參加國內校招。“我真的只投了兩家，結果就拿到了面試。”他委屈地解釋。“行吧，那你就當練練手好了，給W國的面試攢經驗。”聽說這一情況的我，心下一沉，卻又忍不住替他高興。最終，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地，汪塵收到了某頂級投行中國區的錄取通知。得知這一戲劇性轉變的我十分不安，試圖勸說他推遲入職。“好歹你正式畢業後先在L市呆幾個月，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機會。明明畢業生可以申請合法工作一段時間，這麼珍貴的機會你為什麼不用呀！” 我無法接受，在這個無數人絞盡腦汁也留不下來的城市，汪塵竟連多嘗試一下都不願意。可是這一次，陳孝正出現在了螢幕的另一端。他對我說：“公司不接受推遲入職，如果我今年放棄了，明年可能就不要我了。這一次機會對我很重要，我真的不想放棄。”那一剎那，我苦澀地意識到，當初他包容了我休學的隨性，而如今的我，自然也無法指責他對我們計劃的背叛。我自詡一向明理，如何也無法說出強迫他為我留下的話語。被自己所謂的“講道理”逼到盡頭，我唯一的選擇是支援他追夢。跟以前一樣，我們很快乾勁十足地調整了人生計劃，並沒有意識到新的挑戰與以往不同。汪塵打算好好工作，有信心利用公司的獎學金專案，兩年後再申請公費回W國進修。他安慰我說：“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我們’更好的未來。” 我心中雖有失望，但跟往常一樣，仍就被他說服。2012年，被汪塵悉心安撫的我回到L市簡陋的出租屋，信心滿滿地開始研二生活。但我失算了，由於我選擇的研究生專案是兩年制，我在學校曾經的好朋友們，都和汪塵一樣，已紛紛畢業，如候鳥一般各散東西。而新的同學又早已有了各自的圈子。“生活比我預期得還要寂寞，我在學校都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了。” 我對著影片抓狂道。另一端，是剛剛工作到凌晨的汪塵。就這樣，在彼此的遷就、妥協和安慰中，我們熬過了我讀書的最後一年。03在我畢業的那年夏天，汪塵早早的請了年假來看我，並打算向我求婚。長時間的分別讓我們變得有些陌生，雖然日日通話，但當兩人活生生地站在彼此面前時，我們還有一些拘謹。他比我印象中又胖了些，雖然腰圍見漲，但臉上的青春痘卻依舊蓬勃。“你怎麼變這麼胖了？”我鼻孔出氣地嗔怪他。“我真的沒吃多，這是過勞肥。”他笑嘻嘻地辯駁道。我湊近，“你聞上去也不對”，我一直堅信，當一個人和喜歡的人相處時，身體會產生特別的荷爾蒙，從而形成特別的味道，“我們太久沒見面了，連味道都變疏遠了。”準備畢業的我忙得腳不沾地。在學院的畢業典禮上，我留心聽著自己的名字，“如果這時候他跟我求婚那可就太丟人了。” 我一面想，一面走上臺與院長合影。然而，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我懷著慶幸與微微的失望，順利地成為一名社會人。晚上回到家，汪塵坐在我出租屋的小床上，猶猶豫豫似乎有話說。我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問：“你是不是要跟我求婚？”見他不知所措，我又加了一句：“鑽戒給我看看。” 他見我如此直接，只好從行李箱裡翻出戒指交與我。我開啟盒子，果然如我們先前商量的那樣，一枚圓圓的鑽石穩居中央，一圈碎鑽圍繞襯托。“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場景？” 我的潛意識嘀咕道。這是一個完全不符合我少女幻想的求婚。沒有電視劇裡的單膝下跪，沒有朋友們的喧鬧玩笑，沒有像老外面對驚喜時一樣誇張的“oh my god”捂嘴，更沒有聽到求婚時的熱淚盈眶。我戴上戒指，心情平靜得像一汪湖水，微風吹拂出些許歡喜的波瀾。“跟影片裡看的一模一樣呢！” 我用心端詳著，怕內心的遺憾漏出端倪。又趕緊開始比劃拍照，忙著發給所有的家人朋友，接受他們的祝福。我嘴裡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忙碌地在手機上迎來送往，唯獨沒有擁抱汪塵。第二天，我們便啟程，沿著海岸線自駕遊，慶祝畢業和訂婚。04“我說實話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結婚”，我歪在燕燕的沙發上，看著燕燕笨拙地用開瓶器擰葡萄酒塞子。燕燕是我的好朋友，因為老公突然回國，也被迫加入我，成為L市大齡留守青年。“沒個男人，我倆連酒都不會開了”，燕燕自嘲道。“嗨，以前誰閒得慌自己喝悶酒呀”，我也咧咧嘴。“你還記得小時候讀過的故事麼？”我接著說，“你走進一片果園，只可前進不能回頭，走出去時要摘一顆最甜的果子。”“我怎麼聽的是去麥田裡摘麥穗。”砰的一聲，燕燕終於戰戰兢兢地拔開了塞子。我把杯子遞過去。杯子倒上了酒，我盤坐起來，悶了一大口。“這沒有道理，如果我沒有和其他男人約會過，沒有機會進行對比，我怎麼知道現在的是最好最適合我的呢？”“我真的不知道，但你一旦嘗試了新的，便再也回不去了”，燕燕也灌了一口，皺皺眉。我倆都不愛喝葡萄酒，但獨在異鄉太苦悶了，我們借酒消愁。“我知道，所以我很困擾。我覺得我和汪塵之間缺少了那一個瞬間，一個告訴我，就是這個人了的瞬間。”此時我已開始正式工作，距離畢業之旅結束也已半年。那趟旅行長達一個月，足跡遍及這個美麗國土的海岸線，但回憶起來，卻是沿途某個小鎮碼頭的海獅日光浴一景最讓人懷念。夏日的傍晚，太陽已變得慵懶，我和汪塵在碼頭漫無目的的閒逛。嚐了一堆給遊客的小吃後，我們信步走到了碼頭外圍，趴在欄杆上看近處的海獅曬太陽。此處沒有沙灘，全是人工搭建的木板浮臺，一塊一塊的，由繩子系在水底的錨上固定，間隔的隨意飄著。一隻只渾圓肥美的海獅，大大小小，密密地擠在浮臺上，悠閒地曬著太陽，嘴裡發出滿意的哼唧聲。整個碼頭散發著飽食過後的魚腥氣。最有趣的是浮臺邊上的一溜傢伙。他們計算好角度，從水中精準躍出，小心翼翼地扒著邊趴下，享受落日的餘暉。剛曬個半乾，卻被裡間翻身的夥伴，一不小心擠了下水，只得重複之前的動作。我們伏在欄杆上，觀察著這些懶洋洋的生物，興致勃勃地打賭下一隻落水的會是哪個倒黴蛋。在哈哈大笑中，我們彷彿和海獅們一樣，也忘記了憂慮和煩惱。然而，比起旅程裡其他的一切，我更記得的是我和汪塵在機場的分別。我要往L市，他要回北京，我們不得不在航站樓早早分別。汪塵送我至安檢門前，一個月以來旅行所累積的快樂消失殆盡，我第一次感受到電影裡戀人們分別時的那種悲愴。“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我明知故問，哭得涕泗橫流，似乎我只要哭得再兇一點，他便能化身電影男主角，拋下一切奔向我。“你堅強一點，我很快再來找你”，他也紅了眼眶，只能緊緊抱住我。可惜，離開學校的那一刻，我們便成為要對自己行為負責的社會人了。汪塵含淚目送我轉身，我邊抽泣邊環顧四周，試圖向哪位路過的好心人借張紙巾，尋求一點關懷。但飽經生活鞭笞的人們都匆匆路過。我只得平復情緒，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站進沉默的安檢隊伍裡。很快，由於我也開始全職工作，和汪塵的通話時間便更難協調了。往往是我上班了他還在工作，而他睡下時我還沒起床。就這樣，我們的交流逐漸在“我起床了”，“你今天吃了什麼” 和 “我睡了，晚安”中迴圈。“其實，我一直不敢告訴他，那枚訂婚鑽戒我並不滿意”，我喝得有些多了，開始對燕燕傾訴，“當初他在國內給我發戒指影片的時候，我就發現它的反光是黃色的，跟我想的銀白色根本不一樣。這說明這顆鑽石顏色不純，為此我還偷著大哭了一場”。我頓了頓，“我也說不好為什麼這麼介意這個事兒，照理說也沒人跟我一樣盯著看。但感覺現在的生活沒有一樣是順心的。你說，我為了工作簽證做著並不熱愛的事情，明明很依賴人，但又要表現堅強。如今，就連一顆象徵幸福的鑽石都是不完美的。”“我和他從大一開始就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的思維方式，道德標準，甚至價值觀念都是一起成長的。他尾巴翹一下我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他也知道我內心所有最黑暗的想法。我甚至覺得他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我真的不知為為什麼要改變現狀。我沒有動力結婚。”我越說越迷茫。燕燕耐心地聽完我的抱怨，沉默了一小會。“我感覺，你開始問為什麼要結婚的時候，會不會就說明你可能不想跟他結婚了？” 她小心地措辭。我思忖著這句話，把酸澀的紅酒一飲而盡。05雖然沒有動力結婚，但直到接到朋友的電話之前，我也從沒考慮過分手。“吉，問你個事兒。你跟汪塵當初是怎麼決定異國戀的呀？我男朋友在國內找了個工作，說機會特別好，他想回去，我不同意，說只要他回去了我們就分手。” 只見過一面的玉，某天下班突然打給我。我心裡暗暗得意，看來我和汪塵模範情侶的美名傳播甚廣。“哎，你別這樣，異國戀沒那麼難啦。你男朋友回去了你可以找我作伴呀！再說了，如果這個機會對他真的很重要，你逼他放棄了，萬一他以後混得不好，一輩子後悔。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麼？”我以過來人的身份諄諄善誘。“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分開那麼遠，這樣談戀愛還有什麼意思？”玉反駁道。我不以為然，耐心又勸解了半日，信心滿滿，以為她會像我一樣，最終做出“正確”的決定。誰料，半個月後，玉又電話給我：“吉，我男朋友放棄國內工作了，他說還是我更重要”。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我驚訝萬分，“真的嗎？他居然就這樣放棄？……恭喜你呀！”。掛了電話，我感到一陣眩暈，眼前彷彿看到了一個玻璃溫室突然破裂，場面狼藉。再定睛一看，呵，好傢伙，原來那溫室是汪塵悉心為我搭建的。我不明就裡，竟以為那是一座無堅不摧的城堡。再一看，我的愛情樹露了出來。來自南方的它是那麼柔弱茂盛，抵擋不住北方寒冬的悽風苦雨。“如果玉的男友能夠為愛放棄理想的工作，為什麼汪塵沒有？” 我無言問自己。“你起床就給我回電話。”我氣得打字的手都抖了。汪塵彷彿感覺到了我這次鬧情緒與以往不同，一醒來便急急撥來。“你知道玉的男朋友為了她放棄回國了嗎？你知道我聽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嗎？我想起自己上一次痛經快疼暈過去，好不容易請了假卻打不到車，最後只能坐地鐵回家。回家後，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在床上蜷了一天也沒人理睬。”“你知道一邊痛經一邊站在零下5度的大風裡等車是什麼滋味嗎？為什麼你把自己的前途放得比我更重要？卻還要哄騙我，讓我以為我很幸福？” 我一邊擦眼淚，一邊質問著手機螢幕。“我說了這份工作是為了‘我們’。我想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這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汪塵急急地辯駁道，“況且當初回國你也是同意的，這都是我們共同做的決定。” 他不理解為什麼明明是商量好的事情，我卻開始反口責怪他。他更不喜歡的是我們越來越多的爭論，“每一次爭吵說出的傷人話，就像是在木樁上敲釘子，即使事後拔掉，感情也會留傷痕”，他總對我說。“沒錯，我一直對你堅信不疑，我覺得我要支援你追夢。可是當我聽到玉的男友為她留下來時，我心都碎了。是他的愛比你的多嗎？是我不配得到照顧嗎？為什麼你定的未來就是最好的未來？” 我想起為了讓汪塵安心，我對自己苛刻管理的種種過往，失望像一棵扎人的毒玫瑰，從心底的裂縫蔓延開來。“你還記得我們之前聽過的一個故事麼？說一對男女跨國戀，男生每天簡訊噓寒問暖，但還是被甩了。因為在女生一個人面對下課後的冰天雪地無助時，是另一個男生開車送她回家。她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溫暖，而不是沒用的簡訊。我以前跟你一樣覺得，是那個女生沒信念，但我現在完全理解她了”。我心酸地苦笑。“你別生氣，是我不好，想得太簡單。你等我，我今年工作表現不錯，明年就可以向老闆開口問公費讀書的事了。” 汪塵見我這次來勢洶洶，趕緊安撫。我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仍舊有理有據，但我已被嫉妒和失望衝昏了頭，什麼都聽不進去了。06“你說，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感覺心都長在一起了，我能把自己的一部分剜掉嗎？” 我蜷在沙發上看燕燕倒酒，這次喝的是新大陸的葡萄酒。“怎麼說的跟壯士斷腕似的哈哈哈。” 燕燕被我的矯情逗樂了，“不過說實話，如果是我，對方又優秀又對我這麼好，我可能真沒有勇氣分手。”“那你記得你說過，如果我開始問為什麼要結婚的時候，就說明我不想跟他結婚了。現在我問該不該分手，是不是也說明我想分手了？”我飲了一大口，翻個白眼，這酒發苦，不知是不是放壞了。“如果你覺得分手能讓你更快樂，那我支援你。你的感受你自己最清楚。” 燕燕說話依舊慢悠悠的。她那雙溫暖的眼睛帶給我安全感。“唉……我真的好怕傷害他，我也好怕失去他。但我真的覺得我們之間少了點什麼，就是，少了那種性的衝動，更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壞了的酒和燕燕的注視結合有種神奇的魔力，我終於吐出了大實話。我從小算是個別人家的孩子，基本未讓人操心過。小時候父母和我約法三章，要求我“高中不戀愛，大學不上床”。雖不情願，但我也竟莫名其妙地遵守了。而汪塵身為正人君子，特別尊重我的感受，大學四年果真什麼都沒發生。然而，不知是否因為以處子之身相處太久，我已習慣了柏拉圖式戀愛，待我們真的可以做愛時，我反而毫無感覺，甚至常常想逃避。“我感覺我和他的感情，好像過於神聖，我完全沒有辦法開口和他談論那方面的感受。他說我是性冷淡。你跟你老公也這樣嗎？” 我認真地求助，燕燕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已婚人士。“我倆也就那樣，說不上特別熱絡。再說了，人又不是靠做愛過日子。” 燕燕倒是很淡定。“不對，難道有愛的男女在一起不應該乾柴烈火，翻雲覆雨，顛鸞倒鳳嗎？古人創了那麼多形容詞，難道現實生活就這樣？我的天，我感覺連霍亂時期愛情裡的老頭老太都不如。” 我不敢相信。酒和女朋友的組合，是開啟真心話的鑰匙。一旦說出了難以啟齒的秘密，我反而更理解了自己的糾結。的確，我把汪塵當作最親密的朋友，最默契的知己，最赤誠的戰友，但唯獨沒有把他當作愛人。儘管我一直嘗試，但愛與性始終無法絕對分開。有愛無性的生活讓他失望，有愛有性的生活讓我躲藏。自詡坦蕩真誠的我，每每想到在這件事情上必須對汪塵有所隱瞞，內心更是多了一份煎熬。“You met too young”，我想起艾芙琳的話，她是我在奈及利亞認識的W國老太，也是我迷茫時抓取的傾訴物件。“我賭你不敢分手。” 我又想起某個對我有好感的男生故意刺激我的話。“我覺得你如果做了承諾，你就應該遵守”，另一好友的堅決反對又在我耳邊迴響。酒勁上來，我兩眼發暈，四仰八叉地倒在燕燕的床上。第二天，我起遲了，匆匆洗漱完便往辦公室趕。站在往地鐵站的馬路紅燈前，照例收到汪塵問我早餐吃了什麼的資訊。“他現在根本不瞭解我過得有多糟”，我心裡一酸，一陣衝動，寫到：“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們分手吧”。07分手後的日子不好過。我依舊孤獨，卻再也無法對汪塵訴說。燕燕的老公回國後，她租的房子也顯得空蕩蕩。我索性搬到她那兒住下。每日，我們做飯談天，每日，我們相互慰藉。但再深的友情，也無法替代丟失的愛情。我開始在深夜哭泣，開始在無人處凝視那枚訂婚鑽戒，開始在聽到某句話，看到某個場景時，想起關於汪塵的點點滴滴。我無法在父母面前放肆痛哭。一人在外，已經夠讓他們擔心。他們恨不得每天都與我電話，確認我是否安好。而與汪塵的分手，他們雖然早有察覺，但真的發生時，還是驚訝於我的決絕。“你想清楚了就好，我們都支援你。只是不要反覆糾纏，這樣對誰都不好”，父親語重心長。“媽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千萬不要因此看低自己，更不要在自尊自信最低的時候，輕易接受別的男生的好意”，母親聽到我開玩笑要重返戀愛市場，更是千叮萬囑。“我覺得很痛苦，因為我傷害了一個那麼愛我的人。再說，我也害怕，可能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他對我更好的人了。” 我忍不住袒露心聲。和當初在機場分別時一樣，我雖強裝淡定，內心卻仍沒長大，在感到孤獨無依時總渴望得到安慰。“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怕影響你們的感情。但當初汪塵回國的時候我心裡就不認同，他是男生，應該更有擔當一些，不應該把你一人留在國外。” 父親突然說。我十分驚訝，在過去的七年中，我從未聽他說過汪塵的一句不是。“還有一些其他事情，現在說也沒意義了。不過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找不到更好的。多的是阿姨要給你介紹呢！” 母親附和。我聽著父母絮絮叨叨，心中安定了許多。多年後，我才得知，在我分手後情緒不穩的日子裡，我的母親也常常隔著大洋垂淚，而父親則在深夜擔心得無法入眠。除了父母，我也準備好迎接朋友們的驚訝和疑問。誰知，一切靜悄悄，除了原本就知道我糾結過程的幾個好友，竟無人打探。燕燕告訴我，雖然汪塵痛苦不已，無法理解我為何突然做了這個決定，但依然紳士地提醒知情者莫打擾，留我一份獨自喘息的空間。“再說了，你都分手了，何必再悄悄打聽他的訊息”，燕燕嘆口氣。“我知道，我就是希望他過得好”，我也嘆息，“但話說回來，我們這難道不算模範分手麼？乾脆，利落，不狗血，有風度”，我轉念一想，果然是汪塵，即使是在最後的時刻，依然成全了這段感情的體面。無論分手後的晝夜如何交替，我和汪塵再也沒有聯絡過彼此，我們也逐漸解綁了曾經共享的種種套餐，修改了許多密碼。後來，我聽說他曾悄悄聯絡過與我同在國外的一位好友，提醒她當初委託他存放的物品，怕以後是沒有機會再親自交接了，得換個人帶回去。我沒有告訴其他人我還留著鑽戒。我對自己解釋說，一開始的保留是因為不忍，我無法在汪塵尚未走出分手陰影的時候，再加倍他的痛苦；後來是因為不捨，因為覺得無論結局如何，這枚鑽戒是我們曾經美好感情的結晶；再後來，則是因為不敢，我得知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並已同居，若戒指在寄回去時被那個女孩看到，會影響他們的感情。就這樣，那枚戒指在我的抽屜裡靜靜躺了一年。一年多後，當善良溫暖的感情重新滋潤我的內心，我終於開始真正釋然，停止了深夜的哭泣。我遇到了孟理鈞，一個溫和，做飯好吃，又充滿儀式感的上海男人。我和他講起曾經和汪塵的種種，試圖透過男生的角度，來理解我的初戀。“每當我回想那段感情，我總是覺得很可惜，卻從來不後悔。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問他。孟理鈞暫停了正在播放的電影，開始絮絮叨叨地給我講起他的見解，有關儀式感，有關人性的膚淺。他用理工男的直白，試圖告訴我，我分手的理由並沒有想象中的“深刻”。我翻翻白眼，不肯接受他的解讀。但看著理鈞張張合合的嘴，我轉念一想，還糾結這個幹什麼呢？至少，現在的感情我不遺憾也不後悔。聽說汪塵和女朋友最近結婚了。我也該與過去和解了，明天就託人將鑽戒還回去。作者後記步入中年，生活的平穩讓我對儀式感變得愈發重視。回想往事，總覺得自己對於初戀和青春，缺少一個恰當的告別。藉著疫情在家，在胖粒老師的引導下，與過去的自己進行一次對話。故事如潮水沖刷後的沙灘，早已不復原貌。這次寫作之後，我終於可以將心事安然收匣入屜。2021，願我和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人，都在各自的軌道上繼續幸福！✏️✏️✏️本文來自短故事學院。

原標題：《和初戀在決定結婚前，分手了 | 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