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你一定聽膩了這樣的論調,那就是“過年越來越沒意思了”,沒內味了。
什麼味?
年味。
是的,年味越來越淡,這是事實不假,但我想,不同的人對年味的體會也是不一樣的。準確來說,不同年齡段的人,所擁有的生活經驗和年代記憶是不一樣的,所處的人生階段對辭舊迎新的感觸與理解也不盡相同。
迄今為止,關於過年我所有的經驗,都是在農村。今年也不例外,沒有異地過年,順利回村了。
到了我這個年齡,過年活動已然變得簡單。大部分時間留在家裡,媽媽要準備過年期間大量的食材,除了自己家吃之外,也為正月親戚來訪聚會而準備。我就幫不上太多忙,更多是一邊待著自己玩。
北方過年時節仍在寒冬裡,早晚還是挺冷的,晌午15點左右吃過午飯,下午便是最好的時光,通常人們更願意在下午出門活動。
儘管大年三十就在眼前,但下午走出家門,村裡的馬路上依然空蕩蕩,少有人影。相熟的小夥伴們聽聞也都陸續回來了,但大都留在家中,因為他們大部分都已成家,帶著妻兒小家回到村裡老家,估計家裡就有不少事要忙。像我這種單身漢很自覺便不去打擾。
村裡的小孩越來越少,因為留在村裡的人越來越少,很多人離開了這個村莊,在縣城、在咸陽、或在西安買房定居,過年時便也會把老家的爸媽接過去。
村裡的小賣部依然在營業,還是我小時候那幾戶,不知今年他們能賣出去幾盒爆竹。反正我沒看到村裡有幾個小孩放炮,也沒聽到轟鳴的炮聲。近幾年似乎不太提倡燃放爆竹,近幾年小孩也越來越乖。
但如果時間倒退回十多年前,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每年這個時節村裡一定是炮聲不斷的,出門遛彎一定得當心,因為總有人趁你不備往你腳下扔炮。當然,禮尚往來,像我出門,自然也是一個口袋裡塞滿了小鞭炮或擦炮,另一個口袋裡裝著打火機。
鞭炮燃燒太快,通常不適合調戲作案,擦炮還是可以的,有些比較狠的傢伙,則會用麻雷子等大炮,威力嚇人。將這種炮扔到瓶子裡、罐子裡、盆子裡、甚至水潭裡,無所不用其極。當然,也有比較溫柔一點的炮,比如很有藝術感的竄天猴,五六歲的小孩一般也只給玩小摔炮。
沒有小孩子放炮的春節,實在缺少活力。
此外,在我們這裡的農村,越長大年歲越淡,還有一層原因,那就是家族裡的老人們普遍都上了年紀,從15年前奶奶因病去世開始,按照習俗,三年內算是守孝,因而過年便也不貼對聯不打燈籠不放炮,而這些年,我們這個二十多戶的龐大家族不斷有老人離世,一定程度上,這也是年味被淡去的原因之一。
不再放炮,總得有其他活動來整年味。起碼,要熱鬧起來。
前些年,年關近頭,村裡的大隊,村委會大院,也就是本村CBD,下午通常都是最熱鬧的。大人們會操持起鑼鼓,為不久後的元宵社火預熱,也算是為新年沖沖喜;女人們沒有任何意外,會在廣場上跳廣場舞;值得一提的是,廣場舞的領地就在籃球場邊上,而我,是籃球場的常客,我在籃球場這頭,我媽在廣場舞那頭,通常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但並不是因為母子親情,主要原因還是廣場足夠大,村委會大院別的優點不好說,“大”就夠了。
但在今年,籃球場也不再是我熟悉的領地了。因為更年輕的小孩們,我都叫不上名的後生們,那些00後甚至05後的少年們,已經攻佔了籃球場,他們騎著摩托或小電驢,風馳電掣組團而來,宛如十年前我和小夥伴們騎著摩托和電驢風馳電掣也組團,今天在自己村約球,明天去隔壁村籃球場踢館……
歲月真是蹬鼻子上臉,清瘦的、活力無限的少年們,的確把已經發福、腰痠腿痛的我們,擠出了籃球場。
被擠出來,去哪呢?
我朝前望了望前浪們。
我自然知道在過年時節他們離開戶外離開籃球場去了哪裡。
答案是——牌局和飯局。
每天上午或下午,他們偷偷對線,從家裡溜出來,找個安全地,就去打麻將了,或者半夜跑到縣城飯局+KTV一條龍。
如我所見村裡大部分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人,幾乎僅有的娛樂專案就是麻將,哦,還有撲克,以及酒局。
看起來他們似乎樂在其中,但誰又說不是別無選擇。
他們已經被放炮的小孩隊伍開除,被籃球場上的少年踢出隊,向陽的一排排蹲起來嘮嗑的老人隊伍似乎還有點遙遠,於是,只有中年男人的酒局飯局和牌局張開大門。
過年啊,是眾多社交關係的碰撞期,是扮演諸多社會角色的考驗期。曾經,人們因為過年太多的程式和禮節講究而煩惱,因為太壓迫的社交壓力而吐槽,如今年味已然淡去,太多儀式衰微不復,過年僅有的意義保留在了回家團聚的邊界上,一切終於變得清淨,不再讓你煩惱。
卻也讓你感慨和懷念,不是嗎。
但依然有民俗習慣倔強地挺立在時代洪流裡——明天大年三十,要去上墳了;後天大年初一,本村家族拜年,對老人依然會行叩拜禮,雖然叩拜的完成度可以調皮打折;大後天大年初二,去舅爺家走親戚拜年,可以預見,依然熱鬧。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們依然是需要春節的,越長大,越需要。
年味也許在淡去,但我相信,不會永遠逝去。年味隨時可以迎來複興,我理解並允許它現階段處於失落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