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華人最重大的節日,最悠久的傳統;過年,是國人排場最隆重的儀式,家人團聚最好的理由;回家過年,是千百年來凝結在炎黃子孫血液裡的親情基因和中華文明的傳承。
今天又是大過年。在這華夏同喜、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裡,我竟“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我的父親。也許年齡大了,對父親的思念越發強烈了。
父親是個父母早亡的舊社會孤兒,六歲失父九歲失母,是我伯父把他拉扯大的。
父親是個地主家的小長工,十三歲就會犁田、插秧、種番薯……成了村裡地主家最合算的僱工——花“放牛娒”的價格得“正勞力”的長工。
父親是解放後第一批翻身的“主人”。地主被打倒了,父親也分到三分地和半鬥(約三十平方)草屋,直接由農奴翻身做了主人。
父親是“讀過書”的人。我伯父讀過五年私塾,是有“學問”的人,認為人是要讀書的。在我爸十九歲那年,他送我爸去公立小學直接讀了二年級。後來應該是不好意思,只讀了一年就急著回家種田了。
有個題外話,我媽是後來夜校“掃盲”班的老師,我爸就因為這一年的“讀書吏”而被認定己“脫盲”,沒有成為我媽的學生。否則,我爸得叫我媽一輩子老師咧。
父親是遠近聞名木匠、石匠、竹匠,還有打錫匠,在我的印象中,只要是動手的活,就沒有我爸不會的。我家蓋的三間石牆木屋,一切工程全是伯父與父親親手搞定,只是叫了幾個幫工。
父親是生產隊的勞動積極分子、種田能手。當時是人民公社,吃大鍋飯,出工記工分,男工滿分十分,而我爸則是每天記十二分。記得我爸種出過一個六斤重的大蕃薯,讓我揹著嘚瑟了好幾天。
父親是自制野味的高手。那年代,農村野生動物氾濫,村民習慣捕食。父親總能時常給我變出些荷包麻雀、螃蟹蒸蛋、火煨田雞、籠炊黃蟮、煙燻野兔、火烤竹蟹(一種居住在竹子裡面的硬殼蟲)、油煎蜂蛹…….
父親是抽斗煙的農民。父親的菸斗是白已用小竹頭做的,菸絲是用自種菸葉刨的,不曾見過他買捲菸。
記得那年夏天,父親挑著行頭送我去鎮上上初中,途中休息,其他人的爸爸都抽捲菸,只有父親揹著他們抽斗煙。我第一次從父親眼前的菸圈中讀懂了父親的不易。
父親是為我守桃李而央求小毛孩的老爸。我讀高中時,父親已病重。村裡調皮小毛孩欺負病人追不上,時常來偷食桃子杏兒,父親央求他們別摘光,留幾顆給他兒子。
父親是抱憾而去的故人。我將高考時,父親終究敵不過病魔,其實是經不住貧窮的吞噬撒手西去。那年,父親五十九歲,離六十甲子僅差一年。那病,是過度勞累所致。走前,只留下一句讓兒考上大學別種田的遺言。
父親是我親手捧起的那抷土。我把父親安息在他生前踩好的歸宿地——我家後山山頂上一塊向陽而空闊的地方,沒有墓碑,沒有墳圈,只是一丘黃土與滿山翠綠。
那天,天很熱!天很冷!我用雙手捧起黃土蓋上墳頭。
往後的歲月裡,我基本上只能是每年清明回去祭拜一次,每次我都給墳頭加一抷土。
父親是我孩子未曾見面的爺爺。孩子從小我就教他爺爺的名字,給他講爺爺的生世,也給他講當年父親給我講的故事。孩子總是親切地說爺爺好厲害。
今天,又是過年;過了今天,又是一年。
父親,您在那邊還好嗎?兒子想起了往事想起了您!都說天堂沒有疾病沒有痛苦,也沒有歲月,只有平安與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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