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回家，老孃都要朝我發幾通牢騷，為那幾箱子舊書。這些灑家視為無上珍寶的書籍，在她眼裡一錢不值。如同雞肋一般，棄之可惜，又不知所用何處。礙手礙腳的，不但佔地方，還憑添了很多麻煩。每年過夏時節，她都要把書曬一回。老太太一邊嘟囔著，一邊開啟紙箱子、掀開一層層的油紙，把書拿出來碼好，而後搬到太陽底下暴曬一天。她雖然對這些書心惡痛極，卻也不敢怠慢。她不愛書，可她深愛著自己的兒子。一旦書生了蟲、長了毛，她怕無法承受兒子難過、幽怨的眼神。這些書，灑家每次回家都要拿出來翻騰一遍。為了不惹大大和老孃心煩，就把書搬到自己的房間，盤腿坐在地上翻看。本想挑幾本帶回曼谷，不料讀到高興處，竟忘了當初的目的。年輕時，讀書真雜啊。舉凡文學、歷史、哲學、語言學，沒有不碰的。不過受限於當時的學識，稍微深奧點的書籍，多半是囫圇吞棗，半懂不懂的，未得其中深意。好在世間沒有白走的路，也沒有白讀的書。當機緣到來之時，讀過的那些話，突然從深沉的記憶中冒了出來。抽象的道理，有了閱歷和經驗的註解，頓時豁然開朗，如醍醐灌頂一般，讓人無上的欣喜。這些舊書，各具面貌，在我心裡就像多年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一般。一本書聯結著一段鮮活的記憶，負載了一段豐滿的情感:買書時的百般糾結、終於到手後的欣喜若狂。一本舊書，勾起一段青春的回憶。那套由朱生豪翻譯的、上海譯林出版社出版的莎翁全集，印象尤為深刻。這套書有上下兩冊，包著精美的硬殼，一看就喜歡的不得了。不過，售價太高，要100塊。要知道，這可是20年前啊。現在的100塊，割不到3斤肉；而20年前的100塊，可以買到30盤土豆絲。貴啊，心裡掙扎了好久，每次去書店都要捧著撫一回，書裡淡淡的墨香讓我心心念念。這種慾望就像西門大官人，被武大媳婦的一顰一笑，勾去了魂，非得想方設法幹一炮，才可將息心中蠕動的慾望。大約老闆看出我真是個愛書之人，又或許是這本書不好出手。老闆終於鬆口了，他主動給我打八折，問我要不要。我一聽，心裡高興地嗷嗷直叫，連忙跑回宿舍拿錢。一本書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那套《穆斯林的葬禮》是在一個漫天飛雪的日子買的。獎學金一發下來，就趕緊跑到書店，買下了這本渴望已久的鉅著。然後，跑到101階梯教室如飢似渴地讀起來。外面雪花飄舞，教室裡暖氣很足，我只穿個毛衣。前面坐著個清清爽爽的姑娘，飄柔的香味令我心悅神怡。讀累了，就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望著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瑪珈山，神遊八極。那時候啊，生活清苦。那時候啊，心靈純潔，連女生的手都不曾牽過。夫子教導灑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有了書便有了一切。以為這是顛古不破的真理。二十七歲那年，才深切地認識到，夫子害人不淺。閱讀的快樂豈能敵得過“顏如玉”的溫柔繾眷？師父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弟卻獨愛那一隻。到了北京後，惡習不改。兜裡有幾文錢必振衣作響，跑去書店去挑幾本心儀的書。北大附近有個萬聖書園，裡面的書籍品味很高。灑家經常騎個破腳踏車過去買書+翻書，回來時，順便去慶豐包子鋪買幾個素包子果腹。書店放著輕音樂，工作人員和書客都悄悄的，生怕影響到別人。萬聖書園如同大儒一般，往來有鴻儒，談笑無白丁。後來，人到了國外，買紙版書就不那麼便利了。於是入手兩臺kindle,用來閱讀亞馬遜上買來的電子書，一臺讀中文，一臺讀英文。老婆嫌我花在書上的錢太多。我就跟她說，花這點錢值，把哈酒、吸菸的錢拿來提升自己的境界、陶冶自己的情操，難道不香嗎？男人總要有點愛好，多餘的精力總要找個套子兜著。你不讓他幹這個，他就去幹那個。她慢慢領悟到，有書絆著男人的腳，挺好。天天待在家裡，把書弄得到處都是，是挺讓人煩。不過，畢竟好過跑到外面撩騷，招惹花花草草。（完）Ps:老婆今天吩咐我去置辦明天拜地主的福禮，我沉浸在寫作的快樂中，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老婆回家，把我痛罵了一頓。自知理虧，趕緊陪著笑臉陪她去超市。到超市一看，帶葷腥的福禮賣完了，只買回來一堆水果。老婆說這可咋辦，我說，沒事，明天誠心誠意地跟地主爺稟報就是了。咱家地主爺心寬體胖，偶爾吃頓素，也不會介意，心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