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明白自己什麼時候長大了的時候，在別人眼裡是成人的時候，唉，就是開始覺得過年越來沒意思的時候，你就真的是長大了。

我現在是越來越不愛過年了，過一年長一歲，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人生是向上走的，似乎每大一歲呢，自由度就更多一些，能見更多的親友，參加更多的飯局，得到更多的禮物和壓歲錢，成年以後呢，你走的每個親戚啊，參加的每個飯局啊，都越來越複雜，充滿了人情世故，讓人越來越厭煩。

加上人到中年，性情也越來越寡淡，因為看透了太多的東西，就覺得那浮華表面的春節，真的就像一團團煙花，那是為了熱鬧而點燃的，不過是人害怕寂寞，才會用煙火點燃那如墨的夜色，可惜現在城市都禁放煙花爆竹了，就算是單純尋找兒時的快樂，也不可得了。

這倒都是些小事情了，最難的就是過節走親戚了。現在人都比較忙，有錢的沒錢的都在忙，有錢的沒錢的也都要回家過年。過去回家過年，不想去參加飯局走親戚，因為見了親戚啊，總會有人問一些揭不開鍋的尷尬問題。

比如，你學習成績不好，他就會問你考上大學了嗎？

你上的三本大學，他又會追著你問，上的什麼大學？

你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他一準問你找工作了嗎？

等你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天天996，他又問你能賺多少錢？

你沒錢找物件，他就會問你老大不小了為啥不找物件？

你剛和女朋友分手，他問你什麼時候結婚？

等你結婚了，他又問你為啥不要小孩？

你生了一個孩子後，他又八卦你趕緊要個二孩呀，一個孩子多獨啊？

等你為人父母后，他又會問你孩子幾歲了，上學沒，買沒買學區房……

這樣的親戚隨處可見，別看他們對你熱情似火，關愛有加，可你經過這一切後，就會發現他們那麼有愛，可是除了動動嘴皮，讓你發囧，啥忙實際的忙都沒幫上。

我家有個大款親戚，發家致富以後，在親友間很有話語權，逢年過節，我媽都以帶著我去這位親戚家拜年做客為榮。他們家住大別墅，出入都有豪車，小時候去他家，能吃到沒吃過的海參鮑魚，能乘坐豪華的賓士轎車，能住幾天別墅裡的客房，坐電梯，看投影電視，蒸桑拿，用自動沖洗馬桶，還能領到一個大大的紅包。

越長越大後，讀了一些書後，知道了禮義廉恥，沒什麼錢卻面子越來越薄，我媽再帶我去這位親戚家拜年，我就不再想去了，因為該見的世面我都見過了，人家的財富也不會勻我們窮親戚一分錢，去給人家舔臉添熱鬧有什麼意義呢？

我媽卻樂此不疲，逢人就說自己家的這位貴戚多麼有臉有面，彷彿人家的別墅豪車只要住過坐過，就成了自己的一樣。直到後來，我結婚買房子，我媽想從這位大款親戚手裡借點錢，人家支支吾吾說錢都投資了，手裡沒閒錢為由，把我媽打發了，她老人家才幡然醒悟，再也不帶我去他家走親戚了。

我最怕的，是回老家過節。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打拼，也把家落在的省會城市，小時候那些經常去的親戚家，已經多年沒有走動了，而家鄉的親友似乎也忘記了我這個小親戚。

直到近兩年，在城裡住得好好的父親，不知抽了什麼筋，非要回老家祭祖，我怕他年紀大了一個人路上不安全，只得陪他一起回去了。結果，我認了二十幾個叔侄，一群不知是哪一輩的親戚紛紛跪地給我磕頭拜年，更可笑的是有兩位比我大很多的親戚卻管我叫叔，也跪在地上給我拜年，唉，我帶去應急的一萬來塊錢根本不夠分的。

第二年，有幾位親戚找到我家，是來省城看病就醫的，報出名號來，我都不認識，聯絡父親，見了面他倒挺高興，為我一一引薦，我才恍惚記得是春節給我拜過年領過紅包的。

既然人家投奔你來了，總得接待，安排住賓館太費錢，只能住我家，一時間我家像難民營一樣，客廳裡沙發上睡的都是人，媳婦和孩子不得不回孃家去住了，忘不了這娘倆那憂怨的小眼神。

不只安排食宿，還要幫忙聯絡住院，託人請找大夫，然後，幾個跟來的年輕後生還要逛街遊景點，一行人賴在我家半月有餘，實在不堪重負，下狠心趕走他們，親戚們一邊拎著我給買的特產，一邊埋怨我不大方，進城就變了，小時候還給我塞過紅包呢！我也是暈了，難道小時候過節收了你五塊十塊的紅包，就要一輩子還你的人情嗎？

再過年，父親還要回老家，我死活不陪他去了，我說祭祀在馬路邊燒點紙就完事了，沒必要非得回到墳前磕頭拜會，老家親戚多，把祖先供得好好的，不差咱們那柱香，您有這份心勁兒，為啥不在爺爺活著的時候盡孝呢？我爸很小的時候就跑出老家到外地闖蕩了，也是經年累月沒有回過家了，大概人老了於心不安，所以才更念舊，想落葉歸根，不過我是不想再去淌這趟渾水了。

一年忙到頭，逢年過節，親戚們才聚在一起吃個飯，很多面孔都已生疏，對各自的生活也都是捕風捉影，聚在一起再驗證一些那些捕風捉影能否實錘，對過得不好的，投去一種擔憂，心想還好不是我，對過得好的投去一絲羨慕，心想為什麼不是我，一通尷聊，一通敬酒，說著言不由衷的祝福語，然後曲終人散，各自回家，新的一年若無事，再也不會想起那些一年才一見的親戚們。

春節在我兒時的記憶裡，是熱鬧的，溫情的，也許只是我的那顆童心比較單純吧，所以才只會體會到單純的快樂，就像《東邪西毒》裡年輕的洪七，哪怕只為一枚雞蛋，也可以挺身涉險，慢慢長大了，社會把我淬鍊成有心機的中年人，所以與我相交的親友，也多心機，又或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交腹了，親戚們倒跟我沒系外，只是我的心和能力太小，無力讓那艘載滿人情的小船上再擠進幾位親友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親戚猛於虎也！這年過得五味雜陳，又像是《東邪西毒》裡那個心事重重的歐陽鋒，年還是那個年，只是心已荒蕪，如他盤踞了很久的大沙漠，或許有一天放開了一切，才真的會走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