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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兒,在我的方言裡,不是指走出家門,而是指“走親戚”。當一個人說“我去出門兒”,就說明,他要去走親戚了。  小時候,我最喜歡出門兒。大規模集體出門兒的日子,是每年正月初二。每到這天,我就無比羨慕地看著小夥伴們穿著新年裝,梳洗得亮光光,提著包袱,拐著笸籮,拿著牛皮紙包的果子,坐著大馬車、腳踏車、小推車等各種生產工具和交通工具,歡天喜地地去姥家出門兒,去姑家出門兒,去姨家、舅家出門兒,親戚多的要好幾天。但我不能出門兒。俺家有親戚,七大姑八大姨姑姥爺舅姥爺大舅小舅三叔四叔五叔小叔等等很多,一窩一窩的,但是都在俺村。因為我的父母是一個村的,大爺、叔、舅,都在俺村,而在自己村走親戚,不叫出門兒。

  我向往的,是去別人的村莊。儘管別人的村莊是危險的,因為人們看到外村小孩總會這麼說:“小逼孩兒上俺疃兒,吱勾吱勾割小奶兒。”但是這樣的恐嚇並沒有嚇退我。  終於,姑出嫁後,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姑嫁到了譚家口,譚家口離我們村二十里,對從來沒有出門的我來說,譚家口非常遙遠,沿途要經過二十多個村,符合了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等多個元素,滿足了我出門的願望。放假的時候,姑就會找人捎話給我媽,讓我和妹妹倆去譚家口小住。  我媽就會安排我們騎車去。  我和妹妹剛剛學會騎腳踏車,腳踏車都是大金鹿,很高,我和妹妹都矮小,不能坐在車座上騎,就用一個蹬裡藏身的姿勢把右腿從腳踏車的三角大架的空隙裡伸出去,身體掛在腳踏車的左邊騎,左腿蹬一下,右腿掏一下。這種騎單車的絕技,估計現在已經失傳了。 這樣騎車,速度很慢,上坡要步行。下坡也要步行,因為那時的腳踏車好像沒有手剎。我們慢慢地穿過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如果路邊開始出現一枝一枝的桃花,我們就知道姑的村莊,快到了。  姑的村莊,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背靠大山,遍生桃樹。春風吹來的時候,姑的村莊就在一片雲霞之中了。

  姑家在一個小衚衕的盡頭,四間房子,外牆用藍色和黃色顏料塗出菱形圖案,把姑家裝飾得像蒙古包。這個彩色牆成為我辨認姑家的醒目標誌。  姑父會講故事,聽姑父講故事的時候,我總對姑父充滿敬佩。姑父是一個50後農民,但姑父講故事,不是說瞎褲襠那種低俗內容,也不是老羔子,不是皮子背老婆兒的愚昧主題,而是外國皇帝的故事。後來看安徒生《皇帝的新裝》,心中驚喜,這不是姑父講的嗎?  姑家的抽屜裡有連環畫,都是姑父的,我都翻看了,只記得其中一本《宦娘》,王叔暉風格的線描,宦娘畫得荷衣風動,眉目含情。在那本連環畫裡,我愛的不是麗絕一世的宦娘,也不是手揮五絃的溫公子,而是一個道人,彈琴時,百鳥群集,庭樹為滿。  有一年秋天去姑家,姑給我和妹妹每人一枚鑲寶石金戒指。妹妹是紅寶石,我是綠寶石。這是我們的第一件珠寶,我們非常驚喜,戴著戒指跟著姑和姑父去山裡翻地瓜蔓。翻完了地瓜蔓,回家以後,妹妹的戒指沒有了。到處找也沒有找到。  第二年秋天,我們又去姑家,又跟著姑和姑父去山裡翻地瓜蔓。奇蹟發生了,妹妹的戒指找到了!我至今記得戒指的樣子,埋在泥土裡一年,還是完好如初,一點沒長鏽,因為是個塑膠戒指。

  《紅樓夢》裡,史湘雲最喜歡去榮國府走親戚,那是她的姑婆家。姑婆家的錦衣玉食,兄弟姐妹與她的情趣相投,姑婆給她的庇護,讓父母雙亡的史湘雲有一種歸屬感。我的親戚都是窮親戚,我的走親戚,就是想去尋找快樂,感受新奇以及在親戚家的無憂無慮。彷彿只有親戚家,我才被當成一個孩子去呵護,去嬌慣、去疼愛,看的是親戚的笑臉,吃的是親戚家所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聽的是柔聲細語,而不是呵斥,你只負責當一個幸福的小孩兒。  現在,我仍然願意出門兒,更多的是去感受中國傳統社會殘存的血脈親情,因為這是我的“根”,是故鄉對我的承接與安放。父母逝去之後,親戚成了父母的影子,他們是父母的兄弟姐妹,有著共同的語氣和目光。

走親戚的時候,聽他們說過去的事情,說我的父母,說我小時候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感受曾經的歡笑和淚水,使時光得以倒流,曾經消失的場景得以還原,包括地點、人物、聲音、色彩甚至氣味都彷彿昨日重現,悠悠歲月難忘卻,留下真情從頭說。

又是正月初二,又到了出門的日子,與七大姑八大姨們相聚一堂,聽那原汁原味的鄉音,聽那聲聲乳名的呼喚,濃濃親情中,共同舉杯,斟飲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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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為什麼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