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媽整理冰箱,跟我說:冰箱裡有豬腳,有魚,有三弟上次拿回的九節蝦,有鴨蛋,有你爸買的雞,還有板鴨,過年的菜加幾個,年夜飯的菜基本有了。
幾十年來,過年的年夜飯不是同爸媽在一起,就是和二弟或是去岳父岳母在一起(由於一九年岳母岳父相繼去世,一個岳父岳母的家便分成二個舅子的兩個家,俗話說: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父母的家也就散了),兒子都三十了還沒自己做過一次年夜飯。二弟告知,他們在晉江不回老家過年了,這樣今年爸媽跟我們一家和二弟三弟四弟分開過。如果不是疫情,廈門晉江的弟弟都會聚集在媽爸的羽翼下過一個擁擠的祖孫三代的吉祥年夜飯。
除夕這天的早上又是個雨天,但雨沒有昨天的淋瀝。媽有交待要我今天負責晚餐的蔥蒜和其它香料的採購,拿回昨天買的放在賣海鮮店裡的紅糕蟹。
在農村的老家的年夜飯,雞鴨鵝和豬肉是少不了的,另外就是燕圓和肉皮燕也是每年的年夜飯必備,還要有一壼自釀的米酒。今年元旦兒子舉辦婚宴,幾個老弟都回來了,回去時媽為他們每家準備了二包燕皮。異地的媳婦都跨媽包的肉皮燕好吃,都在媽的指導下學會了包肉皮燕。
除夕的前一天,我和爸媽回農村的老家祭祀,媽問二舅,她交待讓二舅叫同村師傅打的燕皮怎麼沒打,二舅告訴她:今年師傳沒做。這時師傳的妻子就在二舅的門口。我看到了二舅的表情,可能是二舅把打燕皮的事給忘了。
我是聽著肉皮燕師傳敲肉燕皮長大的,哪聲音就如同彈棉被木錘敲出的聲音:沉實,節奏,單調,沒有彈棉被牛筋發出的聲音洪亮,迴響,悠長。媽告訴我:燕皮用肉都是豬瘦肉裡的精肉,一頭豬肉打不了幾斤燕皮。操作過程:先把精肉取下,切碎,放在平滑的松木的大圓木墩上,再用一頭粗一頭細的圓木棒敲,把肉敲成肉泥再放在灑有地瓜粉的乾淨的木板上,用細木棒趕成正方形的薄片,如需放久需放在太陽下曬乾,用白紙打包(過去用報紙),放入冰箱貯放。在我的印象當中燕圓和肉皮燕都是浦城的特產,周圍的幾個縣都沒有這種的做法。後來知道外地人有類似的食物,他們叫混沌。混沌的皮是麵粉做的。從這兩樣浦城特色小吃中我可以看到浦城人對食物的精益求精,也許就是這種精神,在將近二千年有文字的記載中,浦城才有了八位宰相的輝煌記錄。古人在詩中關於選擇用用“推”還用“敲”字上反覆琢磨,我想“夢筆生花”的浦城人便會毅然決然選擇“敲”字,不需要兩個字上反覆“推敲”。浦城人有這個靈性,肉皮燕的製作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我的記憶裡,外婆還會在年夜飯的餐桌上擺了另一道菜,可這道菜我有四十年沒遇到過。外婆在世的時候,每年年尾都要宰豬。外婆把一大段豬大腸洗淨,一頭用線紮緊,塞上伴有紅棗花生白糖的糯米,再紮實另一頭,然後放到蒸籠裡蒸熟,切成片,疊放在碗缸裡,擺放在四方的木桌,同滿是肉香油香酒香蔬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我伸長筷子,夾了一片熱氣騰騰糯米大腸,慢慢送到嘴裡,用牙一嚼,滿嘴那個香甜油滑的滋味,我至今沒齒難忘。這幾年外婆做的糯米大腸都有伴隨著對外婆的回憶而油然而生,什麼時候我想把記憶裡外婆的味道在舌頭上面再來一次真實的回味,讓舌尖伴著味道伴著回憶伴著鄉愁猶如炊煙再一次在灰色的瓦背上升騰瀰漫,然後籠罩我一生所有的空間。
小時候的我們都圍在媽做年夜飯的土灶前,看媽在大鐵鍋前蕩蛋皮,媽會把蕩好(熟了)蛋皮卷好先讓流著口水兒子先嚐。記得塊過年了,媽總要存幾十個雞蛋到除夕這一天,然後把雞蛋敲碎,蛋清蛋黃瀝在臉盆上,沒瀝乾淨的蛋殼媽有一個標準動作:用食指往蛋殼內一刮,把沒流乾淨的蛋清刮幹,食指在臉盆沿上敲兩下,讓食指上流下的蛋清順著盆子的壁沿流下。這個動作我看到媽至今還在用,我知道媽是沿襲了外婆的動作,還有更遠的,大有一脈傳承或多脈傳承的浩浩蕩蕩氣勢。我總會搶著接過媽媽的筷子把蛋打成蛋湯,然後問媽好了嗎。媽往打好的蛋湯里加上白細的地瓜粉,再攪拌均勻,然後用碗舀到燒熱的鐵鍋三分之一處的鍋沿轉一圈,再用鍋鏟灘薄,熟了一面後再翻另一面,一塊薄薄的圓圓的蛋餅就做好,然後疊在篾編的竹勺背面灘涼。
下一程式就是把一個個蛋餅卷好,留一點餅邊不切,其餘部分切成均勻的帶狀,然後把三至四片蛋絲分為一組,放在手心,用勺子舀上肉餡包好,放到蒸籠。那時候家裡的竹蒸籠好大,一籠要放三十幾個,媽要蒸兩籠,要吃好幾天,下一次做燕圓只能等到元宵節。這次我也包了一個,老婆嫌棄我沒包好,我只好作罷,由老婆一人完成此道程式。除夕的晚餐我至少吃了三個燕園,兒子不會少於我。
每當兒子到廈門聚集,媽總要擺上其中的一樣上桌。燕圓、肉皮燕雖然好吃,可工序多時間久,兒子兒媳都會圍在桌前幫做點什麼,吃多了幫多了異地的兒媳也就學會了整個過程,遇爾我去晉江廈門也會帶點市場買的燕皮,媽也會打電話給我捎帶點。
我在晉江呆了幾年。偶爾在異地的商場景點聽到家鄉的鄉音,我會駐足傾聽,尋找音源,再主動召呼。童年的話在異地能聽到也是一種鄉愁,帶著故鄉的基因。我總是在異鄉的土地上最想聽到的就是冬日的一場雪,一場落在菜地,小路,山野,稻田,河灘上的那場雪,我會想起雪地上捕鳥,小路上的腳印。一場家鄉雪景也是一種鄉愁。在異地和同鄉的朋友聚餐,朋友煮上一鍋泥鰍芋子鍋,品嚐到家鄉的味道也是一種鄉愁。在異地,回憶是一種鄉愁;在異地,去世的外婆在腦海裡顯現也是一種鄉愁。最讓我感慨的難忘的鄉愁就是年味,帶著媽媽的味道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