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王小波是個接頭暗號,對上暗號的人基本可以交半個朋友了。這讓我想起《挪威的森林》裡的一段。
花花公子永澤和自認平淡無奇的渡邊本是永不交集的兩個人,一天永澤路過渡邊,看到了渡邊手上書,不僅引起了他的興趣:“若是通讀了三遍《了不起的蓋茨比》的人,到像是可以成為我的朋友。”果然,他們真的成為了朋友,第二層次的那種。
契合度奢侈品,尤其在現在。人們為了尋找高契合度的朋友,甚至發明了運用星座血型各種技術性指標的聊天軟體,然而結果是並不能。
身體的坦誠相待,並無意味著靈魂的深度契合,況且,裸露靈魂在這個年代是相當恐怖的一件事情。王曉波活在至今,他會寫博文嗎?所有追問都是悖論,任何的思想都只能產生於相生的那個時刻,情境。天地人,種因與結果,孕育而生。小波是純粹的,(此刻我李銀河附體),我不知道這時代盛產什麼,如果不是二十年代之前的思想的遺珠,我不確定能在此時此刻此景之下能有更好更美妙更肆意的文字的流出,包括領取暗號的嫡傳們,並不是才華的問題,而是時代,時代的拖重感,像一張軟塌塌烙出的雞蛋煎餅,癱軟得提不起個兒。文字氾濫化,碎片化的年代,文字不再被鄭重其事的對待,文字如珍珠般的光芒被蒙上了蛛網與塵灰。
今天翻出沉荷多年的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園》重讀,每每讀到會心之處,便又萌生豆蔻年華心之相許的心情。忘了多少年前,一女粉讀小波後大發感慨:恨不能做李銀河!聞之,於我心有慼慼然,甚引為知己。(此處插微表情)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古人的話還是要信幾分,書中自有顏如玉,“一想起你,我的醜臉就泛起了笑容”自認為醜人的他,短暫匆忙的世間遊走,卻載了一路男女眾粉的瓜果梨桃,雖故人已去,然精神永存,發黃老邪之幽情,恨不早生二十年。(不讀金庸你不懂)
料如他般灑脫,隨性,完全不會介意被天下引為知己,甚至我能想到在此情此景下,他那張醜臉泛起笑容來紅到耳根的微妙表情。(男人的羞澀亦如一朵水蓮不勝嬌羞)
為何引為知己,因為共鳴,能與眾人能同頻共振,需要極高的天賦。隨便摘幾句,我們共鳴一下: 談科學:我認為自己體驗到最大的快樂的時期就是初進大學時,因為科學對我來說是新奇的,而且它總是邏輯完備,無懈可擊。這是這個平凡的塵世上罕見的東西。
談知識:知識雖然可以帶來幸福,但假如把它壓縮成藥丸子灌下去,就喪失了樂趣。
談文章的功能:先好看,再去提升別人.....但在這世界上的一切人之中,我是最希望予以提升的一個,就是我自己。這話很卑鄙,很自私,很誠實。
他的文字給人的感覺,是豐富而獨立的藝術感與力量,這點能讓我們能想到中國的另一位作家——魯迅。然魯迅的眼光永遠俯視著大眾,他是另類的摩西,批判著的耶穌,叛逆的上帝。而小波的眼光卻總是從自身掠過再推及眾生,他的文字中沒有苦難給人帶來的混濁感,(這點在眾多中國作家中體現敏感。而小波,未嘗沒有經受過苦難,李銀河問過他受過什麼,但問不出來,他從來不說,從他的文章我們也能體察一二,然而我們體會到的,卻雀永遠是躍於苦難上的精神超脫)對比魯迅,魯迅是他筆下痛惜眼神的荷戟彷徨的志士,永遠懷著恨鐵不成鋼的嚴父之愛,他用他的筆刺向你的內臟,他會讓你痛,痛了華夏五千年,痛到你血管中流淌的民族血液,痛徹你麻木沉頓的心扉,以痛逼出你身上的毒。
上帝說:“我醫治你,所以我傷害你,我愛你,所以我懲罰你。這上帝就是魯迅吧。(一提到另一摯愛,敬仰之情就如滔滔之江水之連綿不絕。。。。。)
而小波不是,他永遠是輕巧的手持利刃,只療傷,不刮骨,治癒系江湖術士,個人主義的自由行者,特立獨行的嬉皮遊俠。 有這麼一個段子:小波有個外甥,天資聰慧,不甚用功卻考進清華大學,忽一日迷起了搖滾音樂,白天上課,課餘彈唱,每每帶幾個同好“排練”至深夜,擾民不止。日夜不分,長期以往,落得尖嘴猴腮,兩眼烏黑,畢業後還要以此為生。
作為舅舅要負起責任,從理想,道德談一律免掉,徑直主題:小子,你爸媽養你不容易,認真唸書正經工作,別讓他們操心啦。搖滾音樂我不懂,但聽崔健的“一無所有”似乎不是快樂的生活呢!“ 外甥馬上接話,雲:“藝術為我己任,痛苦乃藝術之源泉,我者志在痛苦,以此淨化靈魂,以達藝術之高峰。。。巴拉巴拉”
承載過消滅“三大差別”的理想主義,上山下鄉奔向過農村更廣闊天地的知識青年的王小波一看情形不妙,馬上說:是的,痛苦是藝術的源泉,但不必是你的痛苦。柴可夫斯基不是小伊萬,瑪瑞凱瑞沒在南方種過莊稼,秋菊卸了妝一點也不慘。種種事實說明,創作藝術並非要親臨痛苦。種種事實說明:別人的痛苦才是你藝術的源泉,而你去受苦 只會成為別人藝術的源泉。他差點就沒說蘇東坡和東坡肉不是一回事,練葵花寶典不必自宮。
外甥一點就透,一聽懂了,同意好好唸書,畢業後不搞搖滾,準備進公司掙大錢。
當然,自己是治癒系天使,亦有光芒同在,不然如何能渡過激靈短暫而磨難的一生。
他哥哥對他說:小波,你得愛人,不然你就毀了。看來全家都是一點就透。
世上的聰明有兩種,一種世故,一種通透,如增熵與反熵,如屋內飲酒,門外勸水,如待到風景看透,陪你看細水長流。
回到現實,從他縱深的文字中久違的眩暈感的抽身而出抬頭望向窗外的我,突然又有一剎那感覺我和他的遠離,這讓我發出徐志摩般的驚歎:一回頭你不見,突然我亂了。。。不要問我為什麼?兒時的玩伴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永遠的定格,而另外的卻要從那個日子走向下一個霧霾的天氣,默契不再分明,暗號長久沒人迴應,那種走散的感覺你懂的。也許我要永遠把這份感覺珍藏著度過光陰,如同老朋友般彌足珍貴的真實,穿透而清冽的文字力量,每每在我混沌的時刻,給我打個清醒的激靈。
我願如你般淋漓,如六月驟然而降的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