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阿桑的《寂寞在唱歌》,是因為她很愛聽。
和她見面是在二零一五年的網友聚會上。聚會後不久我就提出了合租的想法,對她來說可以節省租金,對我來說則離上班的地點近了三十公里。
我原來只是試探一下,沒想到她爽快地答應了,我睡在客廳,她睡在臥室,這個故事就拉開了序幕。
她是個很賢淑的女孩,所有的家務活都乾得很好。每天做家務時電腦就反覆播放著《寂寞在唱歌》,堅強的眼神和清秀的臉龐,和這首歌的主題,讓我隱隱猜想她可能有什麼不開心的過去。
一天晚上睡到半夜,隱約聽到她在房間裡哭。因為相處了一段時間,我和她感情好了,她也沒有鎖門,我進去後她斷斷續續告訴了我很多事。包括她單身去廠裡打工,供她的哥哥和弟弟讀書,包括她家人身體不好,包括她未圓的大學夢,還有來廣州後的不如意等等。
我聽累了,不知不覺在她床邊睡著了,第二天才發現她也沒有上床睡,只是拿著被子蓋著我,靠著我一起在床邊合著眼。
看著她那安靜的臉,我突然生出憐惜。
自從那天以後,我就成了她的初戀,我也開始明白她為什麼喜歡那首歌了,她是一個非常孤獨、渴望愛護的女孩子。
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好像快樂由得人選擇,找不到那個人來不來,我會是誰的誰是我的。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她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每天下班後她都會在我家做飯,我要是加班晚了,她就給我打電話,然後在車站坐著靜靜等我。
我們牽著手回家,吃飯、看電視、做家務、看書、打遊戲,從來不吵架,相敬如賓。那時我剛找到工作,工資很低,一個月才三千五的收入,而她每個月也才三千,都會寄給家人。生活過得還算湊合,我們很少逛街買東西,也很少看電影,幾乎不在外面吃飯。
這樣的日子,是我從小渴望的,不需要功成名就,只要和喜歡的女孩子平淡地生活。
如此半年,不順心的事情就接踵而來。她所在的公司經營不善,發不出工資,她老爸也因為勞累過度,腰椎增生,不能再下地耕田。家裡的重擔一下子全壓到了她身上,也壓到了我身上。她拿了最後一個月工資後,就失業在家了;而我,事業上沒有任何轉機。
我們不得不從微薄的收入中抽出一些寄給她家,我們的生活更加捉襟見肘,常常為了各種突入起來的開支發愁。她變得意志消沉,憂鬱、情緒化還有哭,而我則疲於應對經濟上的壓力,對她的關心越來越少,我們開始了沉默。
處女座的我和巨蟹座的她,是屬於相依為命的星座。外人很難想象我們倆是怎麼節衣縮食的。
她買了橄欖菜和米,每天都吃粥,週末才會去買點菜吃別的。我由於單位有食堂,而且經常加班,加上也不想每晚喝粥,所以下班都拖得很晚才回去。
幾個月之後,我發現她明顯消瘦了,我和她之間的溝通越來越少。她每天看到我都小心翼翼的,怕我不開心。而我也很怕她開口問我要錢,因為我已經問身邊的朋友和同事借了很多次錢,連我的上司都知道了我的情況,那是我二十五年來最窘迫的幾個月。從小在父母身邊過得衣食無憂,大學畢業後雖然工作一般但仍覺得自己過得快活。也就是開始欠了一屁股債才深刻地明白金錢的重要——男人沒錢根本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女孩子。
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緊張和敏感。
我嘗試叫她去找工作,但她面試了幾次都不理想。我不是個喜歡發脾氣的人,但我知道我不理睬她,對她脆弱敏感的心靈是很沉重的打擊。她越是哭,我越是不耐煩,有時感到壓抑就一個人跑去大排檔喝酒,但每次她都等我回來了才睡。
因為她弟弟要交學費,我又實在找不到人借,所以對她說自己想辦法。
我知道這是氣話,她在廣州很少朋友,而且沒有工作,家裡的親戚都是一樣窮,沒辦法湊到錢的。她很愛弟弟,第一次頂撞了我:“你把喝酒的錢省下來就好了。”
“心情不好才喝酒,我花自己的錢,你管不著,你要是想幫弟弟就去找工作啊!”
那是我第一次用很重的語氣和她說話,她開始哭。
“要哭到外面哭,別吵著我睡覺。”
我在很久之後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對她說了這些話。她聽後就一個人跑了出去。我以為她去了網咖,但深夜才聽到她在廁所裡拼命地吐,後來我才知道她去了我經常去的大排檔喝了很多酒。我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還不想動彈,我知道,我們的感情已經開始扭曲了。我的耐性已經慢慢被現實消磨完,開始消磨愛了。
我和她分手的導火線,是因為她爸的腰椎病已經很嚴重了,短期內要做手術,否則很有可能癱瘓。當她把這個訊息告訴我時,我很無奈地對她說,我已經負債累累,這次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她說能不能找我家人幫忙,我頓時氣又上來了:“和你在一起以來,我從沒給過家用,爸媽都懷疑我在外面是不是賭博輸錢了。”
猛然間,我突然明白,我一直沒有帶她回家見父母,是因為我的潛意識裡,知道父母一定會反對我們的戀情。她繼續哀求:“最後這一次,幫完這一次,我以後就不會再拖累你了。”我一下子呆住了。我知道她很愛我,不忍心拖累我,所以才提出了分手。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變成了虧欠,天平完全失衡了。
我選擇了幫她,就當是我對她的補償吧,她跟著我,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她對我的好,我無法忘懷,恐怕這輩子都很難找到像她這樣對我好的女孩子了。
作為男人,無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只能盡最後的努力幫她渡過這個難關。
我向在銀行的朋友申請了信用卡,自己以前也在銀行工作過,知道開卡的流程,一下子辦了五張卡。陸陸續續把錢全部透支出來,還掉欠朋友和同事的錢後,剩下的全部給了她。當然,她不知道我這樣做。
之後,就是搬家了。
她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我,只帶走了衣服等隨身物品。我很想留住她,但開不了口。我知道如果自己心軟,我們之間的感情就只能這樣一直扭曲下去。而我也無法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我這輩子就是在不停地還債,那樣我無法對自己的父母交代。
臨行前,她還是忍不住哭了。我說:“我送你去車站吧。”她點了點頭。平時去車站的小巷子只要五分鐘,而我拖著她的手走了二十分鐘,我們和小食店、理髮鋪、米店等街坊一一打招呼,他們看到她的行李和紅眼睛,問怎麼回事。我說她家人出了事,要回去處理。街坊對她說:“我們會幫你盯著這帥小夥,你快去快回。”她低著頭,我知道她又要哭了,急忙拉著她走出小巷。
她看著我,說:“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喝酒了,你身體不好。”我點了點頭。就在這時,車子來了,她拿著行李,說了最後一句讓我刻骨銘心的話:
“認識你,是老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上車的剎那,她最後轉身看了我一眼,依依不捨和哀傷的眼神,讓我內心更加痛苦,我無奈地揮了揮手,說有事給我打電話。車子緩慢開走,我的淚水悄然落下。這幅陷入我靈魂深處的畫面,定格在二零一八年的秋天。
天黑了,孤獨又慢慢割著,有人的心開始疼了。愛很遠了,很久沒有再見了,就這樣竟然也能活著。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地瘋狂的,悲傷越來越深刻,誰能幫個忙讓它停呢?
再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已經是二零一九年的冬天,我剛被公司從國外召回來。週末驅車經過當年住的出租屋附近,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往日住在巷口的老婆婆還像從前一樣在門口曬太陽,另一個跟她嘮嗑的女街坊不停地打量我。
彷彿就在昨天,我下班回來,笑嘻嘻地一路上跟鄰居打招呼,然後推開家門,她就會歡天喜地從裡面迎出來,相擁一下,一天的疲累就沒有了,身心盡是滿足。我在巷口徘徊,卻始終不敢走進去。
原來她和我分手一眨眼已經兩年了。我用了兩年的時間麻醉自己,本城的酒吧和夜總會混得比自己的床還熟。我行屍走肉般活著,直到換了工作,公司派我常駐海外,我才逃離了這座城市。兩年,我像變了個人,每天發瘋似地工作,每天對自己說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那個年齡的我消費不起那樣的愛情。男人要揹負起女人的幸福,僅僅有感情還不夠。在考驗面前,我做了逃兵。現在呢?如果讓我再一次面對兩難選擇,我該怎麼辦?這樣的事情也許再也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