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爸爸媽媽回鄉下了,由於疫情,我們去不了鄉下,爸爸媽媽也不願到城裡來。每天的事情就是做飯,吃飯,看電視,睡覺,日子一下子變得安靜、悠閒了。
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會和爸媽打個電話,說些家常裡短:“隔壁叔叔家的兒子還沒找女朋友,叔叔和嬸嬸很著急;住在村子下頭的哪個誰,你認識吧,孫子大年三十的傍晚出生的,老古話說那個時辰出生的小孩八字好,初二出院,村裡隔離了,都差點進不來。這幾天天氣好,我和你爸爸到村後的那個山腳下砍了些柴火,還在田壠裡,撿到了十多個鴨蛋呢……”
家鄉的記憶在媽媽的家常裡短裡,慢慢的鮮活起來。平時工作忙,很少有時間靜下心來耐心的聽這些閒話。
記得看過這樣一句話:除了家鄉,沒有那個地方的山水,能看著我們長大。
我的家鄉,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山村,到了集鎮,再走過十八彎的山路才能到,四面都是山包著,村莊就在田隴間。
每次聽到王菲的歌聲,都會想起那些春天的早晨:炊煙在青黛的屋瓦上升起,村後是深黛的山,沉靜得像一幅畫。鴨蛋黃一樣透亮的太陽慢慢的升起來,腳下的棒棒草,田壠裡紫雲英綠色的葉子,紫紅紫紅的花,都頂著一顆顆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光芒萬丈。當太陽慢慢的爬到了東邊那座小山的頂上時,就要牽著牛回來吃飯去上學了,晚了就會遲到。
最累的時候是農忙時的“雙搶”:早稻要搶割進來,二季稻要搶栽下去。小暑以後,開始“雙搶”,到了大暑節氣,“雙搶”就要過半了,因為有句古話叫:“秋後栽禾,只夠供鵝”,所以立秋之前,“雙搶”一定要結束的。小暑時節還不算最熱,在田裡幹活,是有微微的風的。大暑節氣過後,那就真的是熱了。太陽明晃晃的炙烤著大地,有時整天都沒有一絲風,大地像個巨大的蒸籠,悶熱得透不過氣來。那時最盼望的是“打風暴”,下了雨,會涼快些;但又有一個不好,就是“打風暴”之前,要收早晨曬出去的穀子,那是和暴風雨搶速度,腰都會累斷。看到有變天的跡象——門前的那座高山,半山腰上有云聚攏的樣子時,要趕緊從田裡跑到曬場上去,把早晨曬下的穀子收起來,挑到家裡去。從雲聚攏到天變色,再到下雨,時間很短,有時,剛跑到曬場上時,雨就噼哩啪啦的打下來了。屋後有兩棵很大的棗子樹,“雙搶”時節,向陽那面的棗子熟得快些,蠻甜。收工回來,天剛剛擦黑,小胖墩的媽媽(小時候又瘦又小,靈活得像只猴子),就會爬到樹上去,摘一草帽的棗子回來,那大概是累的印象裡,最輕鬆的記憶了。
到了秋天,柿子樹上的柿子變黃了,這個時候摘下來還不能吃,是苦澀的,要用蓼子草來“lan”柿子,“lan”熟了才能吃(讀三聲)。蓼子草就是那種翠綠的葉子,暗紅的莖梗,頂著一串小米粒一樣的紫紅色花的草(紅樓夢裡的詩:“蓼紅葦白斷腸時”,把蓼和葦併為秋天的景,說的應該就是這種蓼子草)。把蓼子草鋪在瓦缸底部,放上柿子,再蓋一層蓼子草,壓上一塊石頭,加水沒過,這樣過個三、四天,柿子就可以吃了。那個時候,田間,地頭,屋角,山邊,到處都是一簇簇的野菊花,那種小小的金黃的花,湊近了聞,有很濃的澀苦的香氣。那樣金色的斑瀾和澀苦的香氣,充斥了整個秋天。
那個時候,天氣還不像現在這樣的暖和,冬天是真的冷,也下大雪,年年都下,下得大的時候,是要沒過膝蓋的。雪下過後,屋簷下的冰柱掛得老長,粗的有小孩子的手臂那樣大小。用竹篙頂一根下來,啪的一聲摔斷了,就這樣撿起來,用手抹幾下,就往嘴巴里塞,其實沒有味道,只是喜歡那樣晶瑩剔透的樣子。那時最愁的事是要去地裡剝菜。提個籃子,扒開被雪壓著的菜,每顆菜剝幾片老葉子下來,用來煮豬食;剝幾片新葉子下來,是炒著家裡人吃。剝了一籃子菜,要到塘裡洗乾淨了,再提回家。塘裡的水冰冷刺骨,把菜在水裡擺幾下,把手放到口裡哈幾口氣暖和下,再把菜放在水裡擺幾下,再把手放到口裡哈口氣暖和下,天氣是真的冷啊!
除了家鄉,再沒有那個地方的山水,能看著我們長大。我們眷戀著家鄉,因為那也是最熟悉我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