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個有思想的才子，我不到兩歲就被他教會了幾百個字。親，那是七零年代，剛好解決溫飽問題的歲月。

我是村子裡的神童。十二歲以前就讀過了四大名著的原版，語文從來不用學，絕對考縣級重點班第一名。

後來就業結婚生子，工作家庭順風順水二十年。

可是最近幾年，父親老了，我的生活狀況發生了改變。我要照顧病重的老公，讀高中的孩子，還要承擔兩個班的語文教學任務，自己的身體也每況愈下。

父親來看我的頻率明顯增加，開始了我們二十年來極少的深度交流。

亦師亦友的狀態突然出現了。他的失意和得意，他的矯情和真情，他和母親的婚姻甚至婚外的紅顏知己，都會對我一一絮叨。

我們沒有了隔閡，並排坐在沙發上，蓋著一條厚厚的烤火被。我會譏笑他酒後的肉麻表白，他也不再生氣。

他肉麻地說:你是我丟下的一坨肉，放不了心。我只要你活著，能給我送終，不需要養老。

我差點嘔吐了。真的不喜歡父親這樣煽情的樣子。

側臉一看，他好像還有了淚光。我知道每句話都是真的，是一個父親老去的真實樣子:無能為力卻心有不甘的頹唐。

最聰明的女兒，完全繼承了他的天賦和秉性，卻拗不過命運的局。這大概是他的感慨吧！

我不這樣想，花好月圓的人生從來不存在。父親要的圓滿，本來就是一種貪念。

多少父母最後只要求孩子活著就行。將來我也會變成這副樣子。

但還是很慶幸，我比老一代更早一步接受命運的安排，用更快的覺悟迅速理清了凌亂的生活。

我自然會好好活著，也會為他養老送終，如果老天同意。

人生不過百，常懷千歲憂。慾望清零的過程其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