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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母親過大年

我陪母親過大年

慄旭晨

娘在,家就在。

一進入臘月,年味就濃烈了起來。透過濃烈,我牽掛著鄉下的母親,母親可曾吃得好住得好身體好?臘月十二,我向臺長請了假,回村裡陪母親住了一週,每天為娘做飯,給娘洗涮,聽娘嘮叨,陪娘上街。我痛苦地發現,與國慶節期間相比,母親更顯老態了,頭髮全都花白了,額頭的皺紋如刀刻般越來越深,牙齒一個不剩,腰板越來越彎,走路左右搖擺,說話絮絮叨叨,做事丟三落四,真是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啊。臘月十九下午,我要回城了,母親把我送到大門外,母親扒在車視窗和我道別,囑咐開車的孫女婿彆著急,路上注意安全。寒風吹亂了母親的頭髮,也吹皺了我的心。車走開了,我回頭望望母親,母親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把手搭成一個涼棚狀,直到縮成了一個模糊的點。一路上,短的是距離,長的是心情。

一過年,母親就九十二歲高齡了。父親前年去世的時候,也是九十二歲。父親和母親相濡以沫七十載,曾是我們村唯一的一對年逾九旬的老夫老妻。作為他們養育的兒子,我感恩、感知、感激二老的攜手人生和養育之恩,陸續發表了《俺爹俺娘》《父親進城》《母親的一天》《父親與一頭牛》《春分時節娘心不老》《懷念父親》《母親的春天》《會醃菜的娘》《犟娘》《老父親的古城情》《餃子裡的光陰》《父母的臘月》《拜年,心靈深處的記憶》《守歲記憶》等數十篇散文,來記錄父母的婚姻故事。這其中,有一多半是寫母親的。因為在我眼裡,母親是我們家最大的功臣,且不說母親目不識丁身矮力薄,也不論母親吃苦耐勞堅韌犟強,就憑拉扯大我們兄妹四個,養雞餵豬,種地種菜,修宅蓋房,娶媳娉女,母親就無愧於掌門人的稱號,可寫可頌,可歌可泣。

其實,春節前後本應輪到我姐照料母親,按鄉俗女兒是不能在孃家過年的,於是,我替代我姐回村陪伴母親。想來慚愧的很,自結婚後我這是第三次回村過年。三十年了,行色匆匆,忙忙碌碌,安於小家的安逸,我幾乎忘了自己的出發地。安排好部裡的工作和家裡的營生,臘月二十五下午,我又回到了鄉下。一進家門,母親就劈頭蓋腦地問道:"怎麼,這麼長時間你也不回家來看我?“一句話,讓我熱淚盈眶。其實,我離開母親才六天。這三個多月以來,母親犯老糊塗了,常常忘事,不停地嘮叨,有時剛吃了飯,竟忘了吃的是啥,並且堅定地認為我姥姥和姥爺還活著。我告她向單位請假了,回家陪她過年,母親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每次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為母親洗頭,這次也不例外。母親一再囑咐我別把她的衣服淋溼了,我取了一塊乾毛巾圍在她脖子上。母親的頭髮全白了,細而稀,大概有一週沒洗頭了,臉盆裡的水馬上泛黑了。母親不好意思地說,這幾天天天上街,又天天颳大風,弄髒了。我用溫溫的清水為母親涮了兩次,又扶母親坐在椅子上,我蹲下身來準備給母親洗腳。母親堅決不讓,說自己來。等母親洗完腳,我遞上了擦腳的布子。母親一輩子幹活受苦,不大講究衛生,不過只要我在,只要我勸說,她還是很聽話的。母親洗漱停當,上炕睡覺,發出了熟悉的鼾聲。

一夜枕上聽風,醒來已是東方既白。因為是寒冬臘月,家裡儘管生著火爐子,但我還是要每天做早飯時堅持使用一回灶火,把炕燒得熱熱的,讓母親睡上去覺得舒服熨貼。母親飯量很好,和我差不多,吃了半塊包子兩個糕一塊紅薯,外加一桶熱了的倒在碗裡的八寶粥。

早飯後,母親便到院子裡遛彎,這是多年的老習慣了。她遛累了,便回到屋內坐在椅子上歇著打盹。過了一個時辰,我喚醒她,問她願不願意出去串門去,母親馬上來了精神,和我一前一後到了本家六叔家裡。臨走前,母親讓我把從城裡帶回來的吃食備了一份給六叔,母親問六叔一些早上吃的什麼飯、玉茭子賣了多少錢、六嬸子去太原看病啥時候回來之類的問題。趁我和六叔告訴的空當兒,母親沒打招呼,一個人徑直朝觀音廟那兒走去。觀音廟斜對面是個垃圾場,母親便到那兒撿拾幹棍子玉米棒子,拿回來當生火柴用。我追出去,母親已往回走了,臉上、手上、衣服上全是土和黑。我有點生氣,說了母親兩句,母親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母親是閒不住的人,每次上街遛彎總不會空著手回來,手裡老是撿些爛棍棍或紙片子。讓我生氣的原因不是這,而是有好幾次撿拾柴禾迷了路,越走越遠,被同村認識的人送了回來。母親也曾數次表示不再撿拾柴禾了,可一過幾天就忘了,也許母親過慣了窮家薄舍的生活,不捨得丟棄那些她認為有用的東西。

除了閒不住,母親還坐不住。臨近過年的這幾天下午,母親總要到大街上二貓姑家串門,每次都是我送過去再接回來,總要坐到天黑才回家。二貓姑和母親同歲,她兒子富平和我是發小,兩位老人陳糜子舊穀子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大概是窮慣了窮怕了,母親特別愛錢。由於年老失憶,母親的積蓄和養老錢都由大哥存著,眾人給的零花錢由姐姐暫時保管著。母親有個小木頭箱子,裡面是平時我們給的零錢,母親已經分不清百元、十元的區別,只認識一元的。我們就換了五六十張一元的紙幣放在裡面,母親每晚睡覺前總要開啟箱子,一遍又一遍地數來數去,數到十幾就忘了,返回去再重數,總要數上半點二十分才肯罷手。我一有零錢就放進去,母親一看見箱子就開啟來數,似乎形成了一種默契。我每次到超市和菜店買東西,總要拿現金支付,為的就是找下零錢,全部放進小箱子裡,可以讓母親不厭其煩地數來數去,獲得一種心靈的慰藉。讓母親開開心心,也是一種孝順。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以為孝順母親是一種奉獻,其實更是一種享受,孝順母親也是在安慰我自己的心。

母親沒念過書也不識字,我每撕下一張日曆,總要告訴母親距離過年還有幾天。母親悄悄地地問我,為啥聽不到放炮聲,是不是自己耳背了。我就告訴她全省全市都不讓放炮了,是為了提高空氣質量,減少環境汙染,又告訴她現在集鎮上賣的一種電子炮,不冒煙,又安全,聲響和鞭炮差不多。我推了小平車傾倒積雪和垃圾,母親也拿起掃帚打掃院子。我心疼母親怕她累著,她說這點營生算什麼,年輕時生產隊裡的苦重活兒比這累幾十倍哩。

除夕,我早早地為母親洗了頭和腳。我把從城裡同學亮林給的蔥拿出來,母親坐在院子裡剝蔥,剝好了放在盆子裡。我從冰箱裡取出姐姐帶回來的切好的肉,和起面餳著。有一個小細節感動到了我,母親找了盆子把肉反扣住,並埋怨我:你忘了家裡的那兩隻貓了,讓它們看到還了得了?我搬了高凳子拿了春聯,母親則端了出好的麵糊盆子和一把掃炕的笤帚,母子倆一起貼對聯。父親去世兩年了,按鄉俗應該貼藍對聯,同學蘇子早早買了紙,朋友茂哥寫好後,我帶回了村裡。記得小時候,母親來貼,我站在一旁看高低歪正,現在我們的站位對換了一下。母親反覆叮囑我站穩了,貼上結實了,先貼家門上的柱子上的,再貼大門上的。母親突然冒出一句話來:也不知你爹現在走到哪兒了,也不知道他冷不冷?母親想父親了,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七十年,每逢佳節倍思親,母親也不例外。在她心裡,一直為父親留著位置。

下午,我和母親開始包餃子,我負責擀皮兒,母親負責包。母親左手託著皮兒,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起用力,把皮兒對摺捏一捏,雙手用勁兒掬一掬,一個圓鼓鼓的餃子就包好了。當然,餃子裡還包了幾個鋼鏰子,圖個吉利。滿滿一拍拍餃子,盛滿了母愛,曾經包容著我走過了多少漫長而難忘的歲月。正包著,住在村裡沐龍灣溫泉小區的三姨來了,告訴了一會兒,三姨要走,母親非要下地去送。母親有早睡早起的習慣,我把手機聲音調到最低,又把母親的新衣服從躺櫃裡取出來,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枕頭邊上,不至於大年初一早上手忙腳亂。母親安詳地睡著了,發出輕輕的鼾聲,像極了小時候母親為我哼唱的催眠曲。

初一凌晨,儘管禁放煙花爆竹,但夜空中還是有稀稀落落的鞭炮聲傳來,就宛如春天的腳步擋不住一樣。睜開眼,我對母親說的第一句話是:"媽,過年好!"我為母親送上新春的祝福,祝願母親在新的一年裡健康、快樂、幸福。母親開啟她的百寶箱,拿出幾張票子要給我拜年錢,我笑著說多大了我不要了。母親一字一頓地說道,再大也是孩子!為了讓母親開心,我抽了一張一元的紙幣,拿在手裡,裝進口袋裡。這就是母愛,無私付出不求回報,無論你貧窮還是富有,平凡還是出眾,母親都毫無怨言,你永遠是她心底最深的牽掛。母親吃了六個餃子,我吃了十個,母子倆每個人都吃出了鏰子,我希望我們家這一年六六大順十全十美。

適逢大哥逢九年,不宜出門。一大早,大嫂、孫子孫媳、重侄女們前來拜年,四代同堂,儘管母親又犯糊塗了,有好幾個孩子都叫不上名字來了,但母親還是開心地笑著。接著,本家的六叔來了,鄰居們來了,屋子裡溢滿了祝福聲和笑聲。城裡的姐姐、外甥、孫女紛紛打電話來,祝賀新春,母親應接不暇。從初二開始,陸續有親戚來拜年。母親有點悶悶不樂,我看出了母親的心事,她可能想念那些老鄰居們了。下午,我提議母親上街轉轉,母親馬上答應了。母親在前面走,我跟在後邊,陽光暖暖的,風不時從臉上拂過,我知道,春天就要來了。

有娘才有家,有孃的鄉下老宅才有過年的味道。母親,是我永遠走不出的守候。希望時光慢點,再慢點,我希望母親健康長壽,下一個春節我還能回到老宅,陪著九十三歲的母親再在一起過大年。

大街上,有一首熟悉的歌兒飄來:這個人給了我生命,給我一個家,啊,不管你多富有,無論你官多大,到什麼時候也不能忘,咱的媽…

是啊,娘在,家就在。家在,才有根。

作者簡介】慄旭晨,山西忻府區南高村人,現任忻州市廣播電視臺專題部主任。榮獲山西省第五屆百佳新聞工作者稱號,榮獲中華新聞工作者協會金質獎章,發表新聞、文學作品一百餘萬字,著有文集《跨越》,散文集《夢裡花落》、《夢裡花開》行於世。散文《岳母在上》、《楊胡的葡萄熟了》榮獲全國文學大獎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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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實在無法苟同——給長輩磕頭拜個年竟然是根據貧富差距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