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前妻結婚之前,父母給了一萬塊錢讓我們去買一對戒指。
一萬塊可以買到什麼樣的戒指呢,當時的我們並沒有太清晰的概念,但一致認為約莫是買不了特別出彩的戒指的。
於是我們選擇把這一萬塊存起來,當作婚後的家庭小金庫,讓它澆灌我們這段接近成熟的感情,以及一份即將破土萌芽的婚姻。
誰又能想到,或許正是這個南轅北轍的決定,為後來千萬如同線團般雜亂的事情埋下了伏筆。等到物是人非,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檯燈前,抽掉最後一支並不喜歡的煙,理清楚最後那根勒得人生疼卻很柔軟的線,才驟然驚醒,恰似做一場大夢。
回頭看那場婚禮,雖然準備充分,卻還是顯得迫切了些,不論是匆匆趕回老家的我們,亦或是幾個月後將要出世的孩子,都有種被催促往前的味道。
原定的婚期早在年初就要舉辦,因為雙方家庭鬧矛盾,以及年輕幼稚的我並沒有扮演好一個未婚夫的角色,我們幾乎分手。她或憤慨或委屈或歇斯底里罵了我幾次之後,終於決定回家,從此和我劃清界限。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電話從千里之外打過來。
那時候我正幫著家裡打理藥材地,一擔羊糞丟在身旁的地上,左手拄著扁擔,戴著紡織手套的右手很不靈活地把手機湊到耳邊。
沒有多餘的話,她帶著疲憊和委屈的哭腔,聲音混雜著麥田裡的風,問:“你還喜歡我嗎?”
我眼淚倏地掉下來,丟了扁擔抹一把眼淚,簡單回到:“喜歡。”
她說:“我回來的這幾天,天天晚上睡不著。”說完已經大聲哭出來。
我回到:“我明天就去接你。”
她哭聲緩了緩,低低抽泣,只說了聲 “好。”
於是我立刻去找父親,什麼也沒解釋,只說 “我明天要去河南接她。”
一個父親的偉大就在下一刻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他直起腰,停下揮舞的鋤頭,盯著我看了看,說 “行,我明天送你下城裡。”
說完又繼續揮動鋤頭,全然不似那個昨晚還在抱怨自己對她有多不滿的中年人。
我眼淚又快流下來,只好趕緊轉身去幹活。
身後傳來一聲因為持續勞作氣息紊亂的話“你只管去接人,你媽那邊,你媽那邊我來做思想工作。”
我飛也似地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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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她回來之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往事,似乎之前的吵鬧從沒發生過。
由於已經取消過一次婚禮,短期再舉辦一次不合適,父親決定我們到下半年舉辦婚禮。
還有半年時間,而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
待在家裡不論是飲食還是家庭關係,她都不可避免要受些委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前往浙江,我上班,她操持家務,安心養胎。
在沿海的一個小村落,我們和一家五口合租一層樓,廚房客廳共用,我們有單獨的臥室和衛生間。
我在附近工業區找了一份工作,兩個人又商量著買了一輛二手電動車。
事情都準備妥當,第二天早上我就要去上班。
晚上,我們躺在涼蓆上,六樓的涼風帶著附近菜園瓜果的清香悄悄爬進窗戶。
風扇呼呼打轉,打破夜晚的沉寂又不至於太吵,可以讓兩個對新生活充滿期盼的年輕人用剛剛好分貝的聲音摟著說話。
她說:“我好開心,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我摟緊她,任憑她喊熱也不鬆開。
於是她也摟緊我,兩個人,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小生命,在此刻及今後為數不多的自由時光中甜甜睡去。
每天她做好早餐和晚餐,中午我則是在公司吃飯。下班回家天還沒黑,吃完飯我就騎車帶她去兜風,轉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公園,海堤,商場,水庫,乃至更加偏僻的村子。
有一天晚上,已經快十點鐘,我們還在往前走,我一直說“我們掉頭回去吧”,她卻是格外有勁兒,我一調頭她就拼命搖晃,笑著說“你想摔死我和你孩子你就調頭吧”。
我又好氣又好笑,繼續往黑黢黢的前方騎行。
我說:“等下沒電了怎麼辦啊。”
她回答:“那我和小傢伙坐著,你在後面推我們啊,你可是一家之主。”
那天晚上的電動車沒有掉鏈子,我們輕輕鬆鬆回到了家。反倒是沒有推車的那個一家之主,在日後的旅途中,做得並不好。現在想想,如果那天的路燈後退沒那麼快,是否後面的我們走路也不會那麼急呢?
一切都向著虛幻的美好發展,如同春日水田生氣蓬勃的浮萍,婚姻生活似乎並不是人們談虎色變的洪水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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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結婚的日子,我們回去了,走的那幾天她很不捨,似乎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一起住過不到半年的這個房間才是最值得眷戀的居所。
婚禮按照一貫的習俗舉辦。我們在家族長輩的主持下,簡單拜天地,拜父母,拜祖宗,迎著一片歡呼聲進房,就算禮成了,門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門內新人手牽手,話不多。
當我經歷了之後的分分合合,喜怒哀樂,經歷了一家三口圍著餐桌歡笑,經歷了一個人歇斯底里哭號另一個人低頭不語而小傢伙在一旁不明所以哭泣……經歷了幾年的婚姻生活,直到徹底分開,再回首看待那一場婚禮,才發現漏洞百出,不成體統。
喜燭高燃,親朋滿座,兩個穿著婚服的男女,拜了天地,拜了祖宗,拜了父母,最重要的夫妻對拜,卻是被從簡了。
這一從簡,簡的不僅僅是兩個互鞠的躬。
簡的是一段莊重深刻的誓言,是一段發自肺腑的承諾:
“我將毫無保留的愛你、以你為榮、尊敬你、盡我所能供應你的需要,在危難中保護你,在憂傷中安慰你,與你在身體心靈上共同成長;你將成為我終生的朋友、伴侶、我唯一的真愛;我對你將永遠忠實,直到永遠。”
有些事情恰似落花流水,一去不回。
而我們同時也選擇了放棄一對價格不一定要高昂,意義卻註定非凡的戒指,放棄了為對方手指戴上自己給予的圓環的機會。
離婚後有一天我毫無徵兆問自己:婚戒為什麼叫婚戒呢?清規戒律這麼嚴肅的字眼為什麼要和婚姻這樣美好的事情結合到一起?
西遊有八戒,佛教有十戒,諸如: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塗飾、不歌舞及旁聽、不坐高廣大床、不非時食、不蓄金銀財寶。
那婚戒,戒的是什麼?
思及往事,幾經輾轉,徹夜不寐。
我想,或許婚戒,便是出於愛情與信任,對自己發自內心的約束吧。
不是刀山火海,只是該站在她前面時堅定的邁開步子,該包容她時笑著往後退一退,倒上一杯溫水。
讓自己此生信守那一份承諾,風雨無阻。每當懈怠,抬起手,低下頭,輕輕摩挲那一枚愛人親自戴上的圓環,便可以清醒,在自己親口許下的誓言那個美好的環中,給予對方,也給予自己,一份愛情的圓滿。
我想,我曾經的愛情也有那麼多美好與感動,到最後曲終人散,是否便是因為對婚戒缺乏足夠的認知呢?
而我這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走路不回頭,如今只能引以為戒了。
希望後來者,戴一枚婚戒,也守一生婚戒。
恰如婚戒交換誓詞一般:
聖公會——“我以金銀(戒指)獻給你,以身心尊敬你,以世間財物與你共享,因父及子及聖靈之名。阿門。”
猶太教——“藉由這戒指,根據摩西及以色列的律法,你已成為我神聖的妻子。”
天主教——“我給你戴上這枚戒指,表示我對你的忠貞與愛情。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東正教——“上主的僕人與上主的婢女訂婚,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亞孟。”
最理想的此生,無非是:
娶妻一人,守戒一生。
風雨無阻,至死不渝。
橙色的日落覆蓋著天空和樹木的景觀Landscape with orange sunset 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