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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我照例在北京過年。

其實每個不回家鄉的除夕,我都有點淡淡的鄉愁。換句話說,我想家了。

我在一個小村裡出生長大,村子名稱有個“宋”字。自我記事起村子所有住戶集中在鄉道北邊,鄉道南邊是耕地。耕地很平整,春節前後麥苗青青,其間點綴著零零星星金黃色的油菜花。綠油油的菠菜肥壯喜人,過年回家時我常常拎著小籃子,拿著小鏟子跟媽媽一起去田裡挖菠菜。左手捏著菠菜葉子,拿小鏟子在菠菜根上輕輕一劃,稍一用力菠菜便騰空而起,隨手放到籃子裡。籃子裝滿後從菜地裡直起身,放眼望去,暮野四合,小村莊上空升起裊裊炊煙。

這是我在外多年一直惦記的,故鄉的原風景。

18歲離家讀大學,每年寒暑假回家兩次。房子越蓋越大,小村莊也在漸次擴充套件。某次放假回家,發現鄉道南邊也蓋起來民房。從小熟知的嬸嬸手裡拿著一把青菜笑嘻嘻地對我說:“咱們村分家了,我們是南宋的,你們都是北宋的。”

如今小村子已經不存在了。附近要建化工廠,把小村子整體拆遷,村民們被安置到新農村樓房裡。從小長大的村子變成一片廢墟,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廢墟上長出雜草,昔日的小院子被戀舊的村民紛紛開墾成菜地。雖然人搬走了,大家仍然每天從四面八方回村子裡,照顧菜地,閒下來聚在一起聊聊天,打幾圈紙牌,到飯點再匆匆離開。

我越來越忙,漸漸地從一年回家兩次變成只在過年時回家一次,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而消失的小村莊在頭腦中越來越清晰,顯現的卻是兒時的模樣。那些在我童年時已經漸次消失的碧波盪漾的河,河裡隨意遊曳的胖鴨和一片片荷葉,還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河心島。我常常記得我家養的鴨子費力地爬到小島上,扭著肥肥的屁股鑽進雜草深處,不分場合地下起蛋來。哥哥每隔一段時間便頂著小盆子游過去,把丟失的鴨蛋一個個撿回來。

這些場景太生動了,似乎發生在昨天。

2005年春節我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當時在讀博士,和幾個同學負責科研專案,跑程式碼。專案告一段落時已經是除夕,火車票買不到。過完年後一開學專案驗收,要求儘快返校,於是幾個同學一起留京過年。

倒也沒覺得太難過。

難過的是父母。生平第一次過年時見不到我,他倆彆扭了整個春節。父親很少抽菸,但那個春節吧噠吧噠抽了一整個假期。妹妹說媽媽邊做飯邊咬牙切齒地罵我是個野丫頭,還說都是甜爸把我拐跑啦!

可憐甜爸壓根不在北京,他一直呆在匈牙利布達佩斯,跟同事和華僑朋友一起過的春節,回京時我們專案驗收都快完成了。

那個除夕夜有點難熬,畢竟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在外過除夕。在學校食堂吃了點餃子,坐在食堂看了一會兒春節晚會,將近十一點開始往回走。校園裡冷冷清清,路燈下我的身影忽近忽遠,忽短忽長。當時北京還沒有禁放煙花爆竹,耳邊聽到的都是遠遠的嗶嗶啵啵的鞭炮聲。臨近十二點,鞭炮聲陡然密集起來,我裹上厚厚的羽絨服,沿著寂靜無聲的樓梯爬到宿舍樓頂,靠著欄杆看滿城燦爛煙火。

我彷彿由此獲得了一些力量——都能一個人過除夕了,還能有什麼難得倒我?

2009年春節,在三亞度過。

我2009年1月畢業,找到了還算滿意的工作,過完年入職。那時我和甜爸剛在家辦完婚禮,過年時甜爸去三亞五六天,我當時時間富裕,便乘飛機飛到三亞。他不忙時我們到處走走看看,吃海灘上的燒烤。剛出海的海蝦一串兩隻,我一次能吃十串。

晚上有人在海灘上燃起篝火,一群外鄉人圍著篝火笑鬧,天上漂浮著祈福的孔明燈,不遠處便是廣闊無垠的南海,海浪聲聲,海風陣陣。

除夕當天下午,我站在房間露臺上,看著甜爸的飛機從鳳凰機場的跑道上騰空而起。

照例是一個人的除夕。

甜爸沒有寒假,過年時很少在家,在國外過年更是家常便飯。就連去年因為疫情大多數家庭廝守在一起的年前年後,甜爸都是在美國度過的。我參加工作後考勤時間非常嚴格,春節長假常常到除夕下午才允許離開,回家的路上又太過擁擠,過年時便越來越少回家。我通常在春節後休幾天假,和甜爸一起回家看一看。

後來有了小甜,回家變得更不方便。家裡冬天沒有暖氣,小甜冷得沒辦法睡覺。我也不可能一個人帶著小娃大包小包往家趕。掐指算來,這麼多年我和小甜獨自過年的次數竟然佔了大半。

父母漸漸地適應了我過年不回家,除夕當天和父母影片通話,媽媽遠端指導我怎麼炸年貨做年夜飯,如此,一年年便過去了。

我也漸漸走過青年,從18歲離家開始,我已經在外生活22年,不,23年。這些年北京更像我的家鄉,而家鄉愈加陌生,每次回家都行色匆匆,像一個異鄉人。

但仍然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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