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是在網上認識的。一向生活平靜如水的他,如今卻掀起了層層波瀾,並一度陷入極度矛盾和痛苦之中。
他購置電腦已一年有餘,平日除卻看看新聞、查閱資料和偶爾傳送電子郵件外,是不大上網的。他雖則有自己的QQ號碼,卻很少聊天。已過而立之年的他,認為那不過是年輕人的遊戲,況且東一搭西一搭的閒聊,實在太無聊和浪費生命不過。然而有一天,他百無聊賴地坐在電腦前,忽而動了聊天的心思,於是,手隨心動,很快進入了本地一家聊天室,選中了一位叫作“冰潔”的同齡女士——雖則網上虛擬的東西很多,也姑妄信之——聊了起來。未久,他恰似遇到了知音般的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他是愛好文學的,常有作品見諸報刊。然而他的文學觀和所耽讀的作品,是很別緻的,有時很想同一位志同道合的文友溝通、探討一番,然而談何容易?相巧的是,這位網友居然是一家報紙的編輯,並且她的一些文學觀點,竟與他有諸多不謀而合之處,這不禁令他眼前一亮,喜出望外。
漸漸的,隨著時光推移,他們的談話內容也由文學而延至人生、社會乃至生活經歷、家庭事業等等,無所不包了,大有相見恨晚、“話逢知己千句少”之感。每天夜裡端坐在電腦螢幕前,成了他近期必做的功課。他劈哩叭啦地敲擊著鍵盤,彷彿是在彈奏著一曲曲動人的旋律,再也不拿QQ聊天是年輕人的專利。那時只感到時光都過得飛快,如同長了翅膀一般。他們好比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喁喁私語尚未完,忽又天曉,像《子夜歌》中唱的那樣:“一夜就郎宿,通宵語不息;黃櫱萬里路,道苦真無極。”
然而終於有一日,他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向她發出“相見”的呼喚,她沉默了些許,還是婉拒了他。他憶起了一位同事的“網友聊天且莫見面”的箴言,又念及自己的身世年齡,便深以自己為不是,終於抱了 “相見不如懷念”的宗旨,絕不再求謀面。然而未久,她卻鄭重地提出“很想一見”的請求。這時,他不再苛求自己,終於在一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河堤之上,兩人如期而遇了。
雖則歲月無情,在她的容顏上留下了些許的劃痕,但依然難掩她那婀娜的身姿和清秀的神韻。他自知自己並不很差,但不知是否像張愛玲說的那樣“這張臉好像寫得好的第一章,使人想看下去”。他沒追問她,但從她的表情,似已知曉了答案。他已記不起是什麼時候,是他抑或是她主動,兩人的手牽在了一起了。《詩經》上寫道:“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人說這首詩最為悲哀,因為牽手則意味著分手,然而那時,他們並不曾想到這些。
他們已沒有了往日的滔滔話語,只沿著河堤默默地向前走著,又彷彿走的是綺麗的迴廊——走不完的寂寂的迴廊……
之後,他們又遮遮掩掩地相約了幾次。每次她總是依從著他,有時痴痴地望著他,他險些不能自已地做出可怕的危險的事情。但連日來,情感與理智究竟孰是孰非的命題,頗是煩惱著他。他一度想起了作家郁達夫,在上海偶遇小他十二歲的王映霞,毅然拋棄遠在北京的妻兒,於王氏終結為伉儷,成就了現代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總之,情感與理智彷彿是一對不共戴天的仇敵,在他大腦裡不停地糾纏決鬥著,一會兒這個佔據上風,傲然地昂起頭;一會兒那個獲勝,驕傲地站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日晚上他應酬歸來,春風吹在臉上已頗有些醉意。他按捺不住地撥通了她的電話,然而回答他的竟是一派關機的盲音。後來他責問她,她說她正等候老公下班歸來呢,又要輔導孩子做功課,一向如此!他聽了這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來,猛然間醒悟了許多。她曾說她的丈夫很老實,雖沒有多大能耐,賺的錢也不多,但是他對她好,是真心的。他明白了,她原來愛著她的丈夫和孩子。然而她也是痴情與他的,也許她正掙扎在痛苦的邊緣,一點不遜於他,何況她是一個弱女子!這時,似有一條明晃晃的大道在他腦際跳蕩著:他既愛她,就要尊敬她,保護她,愛護她,莫使她受到傷害。於是,他面色凝重地端坐在電腦螢幕前,重重地打下了“愛她,就要遠離她”的一行大字,發向她,毅然將她從QQ好友中刪除,並且也從心裡一併“刪除。 (注:舊習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