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走到一起,殊為不易,即是古人所說得百年之修。1990年代中期的年輕夫妻。)
【今天據說是情人節。情人節最方便撒狗糧。
今年是我和太座相識結婚28週年。結婚28 年,早已經過了銀婚。當初一想到銀婚兩字,哎喲媽喲,我不自禁地想到滿頭銀絲,想到滿頭銀絲的兩個人相依相偎,這在傳統農耕時代,不就是這樣老矣至,兒孫繞膝了嘛。但今天,我們的孩子還未完全成年,我們還有許多責任,我們還有許多自己的日子要過。這不,雖然我鬢已衰,但太座還是滿頭黑髮呢。現在的生活是過去的延續,過去的生活指引著未來的路。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我們依然要好好走下去。感謝一路陪伴走過的太座,感謝生活。
這篇寫於2013年7月16日我結婚20年的文章,雖然是陳化糧,但在情感的糧食中,卻經得起歲月淬鍊,歷久彌香。雖然是老年人的囉嗦,舊作新翻,尚堪一讀。】
今晚,我推掉了所有邀約。
我向朋友們宣告,今天於我,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跟我家太座結秦晉之好整整20年!
20年前的今日,我與我的初戀女友、亦即如今我家太座在北京大興縣民政局扯了張結婚證,開始了自己的婚姻之旅。
20年彈指一揮間,我們倆白了少年頭,胖了少年體,期間難免磕磕絆絆。好在上天眷顧,自我努力,我們倆風雨同舟,相互扶持,邁過了南北習俗鴻溝,擋住各種世俗誘惑,上敬父老,下撫幼稚,善待友親,慎重職業,克勤克儉。在這個越來越逐利的社會里,一路走來,平凡卻真實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1.婚前
我和我家太座的婚姻,從沒有山無稜江水為竭的盟誓,兩張蓋著大興縣人民政府印章的簡陋文書,便把我們倆拴在了一起,開始了全新且漫長的人生。
我和太座的相識,屬於傳統的一類,雖非父母包辦,也全憑媒妁之言。
彼時我在大興的北京印刷學院教著馬列主義,我的同事、現國家新聞出版研究院副院長劉君是我老大哥,受我的同事、我家太座的小姨夫夫婦之託(太座的小姨跟太座同齡,我也識得),甘做牽線的月老。
我和太座初識那一天,是1992年季冬,北京正好狂風大作,沙塵瀰漫。我參加完同學聚會,到長安商場買了臺惠普雙卡收錄機,趕回大興到劉家蹭飯,頭髮亂糟糟地,正埋頭喝棒子粥,太座和她小姨進來。後來打招呼時,我濃重的南方口音也讓太座吃了一驚。
初次見面,太座對我印象有些不佳,頭髮亂糟糟不整潔(其實我平時典型的江南人習慣,挺愛乾淨的),大咧咧沒禮貌,語速快口音重,還戴副眼鏡裝有文化!
相識之後,在劉君和太座親友的連哄帶騙下,我們開始交往,第一次單獨見面,我便開宗明義,跟太座提出,我是鄉下出來的人,若能尊重我和我的社會關係,我們便試著交往,若不能,則權當沒這回事。當然,尊重是相互的。
太座允諾。
隨後,我們一週見一次,不是在太座小姨家就是在劉君家蹭飯,吃完飯便在黃村印刷學院附近軋馬路。慢慢地相熟起來。
兩個多月後,我騎車帶著太座送她回家,她突然間抱住我腰,哎喲媽喲,我車把一晃,心想,還是北京女子膽大啊。後來我和太座提起往事,常相互取笑。
到得93年季春,我已經拜見過太座的家長了。我約了我中學時期的好友陳君到大興印院一聚,吃完中飯之後,我們仨在我宿舍裡聊天,不顧太座在側,我和陳君用常州話聊起來。
陳君問,真想好了,決定了?
決定了,我回答。
那你就不要後悔,陳君說。
當然。“季布無二諾,侯贏重一言”,這既是父親言傳身教,也是自己讀書所得。
後來太座氣哼哼跟我和陳君說,你們也太目中無人了,我明知你們用我聽不懂的方言對我評頭論足,還得陪笑臉,簡直太氣人了。
結果是,婚後每年春節太座跟我回常州,雖然不能說多少句,卻能聽懂大意了。
學校說下半年要分房,其時房源已經比較緊張了,在同事和周圍朋友的催促下,我們於1993年7月16日領取了結婚證。
分到房已是1994年春天了。婚後無房,大舅哥幫我們在當時“黃村的郊區”村裡租了兩間小房子,粉刷一新,貼上白紙,便當作了婚房。
太座祖上是滿族人,與達官貴人也有些淵源,雖然後來歸化,家道中落,但家裡禮數規矩頗多。婚禮前,岳父大人問我,準備怎麼接新娘啊,我呢喃,岳父說,你總不能用腳踏車把谷麗影(太座大名)馱走吧?
我後來跑去租了輛跑公主墳和黃村的比較新的中巴,權當婚車,還讓江陰師傅給我做了身西裝,10月30日,在黃村一家飯店擺了三桌,兩桌是太座家親友(人太多,為照顧我,大多沒請,婚後岳母帶著我們去一一拜訪她們家的諸多親戚),一桌是給我撐場面打氣的同事,他們還分兼攝像、攝影、伴郎、放炮竹等職,晚上又請了我同事一桌,等到第二週,請了我同鄉一桌,也算是男女各方主要社會關係一一照顧到了。
2.婚後
婚後的生活一如平凡的世界。
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沒有什麼文學作品的浪漫故事。更何況我們倆南北生活習慣鴻溝巨大。
太座在認識我之前,幾乎不吃豬肉,而我最喜豬肉;太座也很少吃魚,魚是江南當家菜;太座擅長做麵食,而我喜食米飯炒菜。
至於其他方面,也有諸多不適,江南人自小不說敬語“您”,太座家卻是老北京,晚輩跟長輩說話,必得稱“您”,連太座的小侄兒都批評說叔叔怎麼不說“您”。
太座家姑爺地位極高,吃飯坐在桌上不得動彈,想要什麼,都有人伺候,我尤其不習慣。還特別喜歡拼命給我夾菜,我也非常不習慣。
當時我還不習慣吃牛羊肉餡餃子,但老北京卻認為這是待客的好東西,某次去太座家,他們精心準備的牛羊肉餡水餃,我吃得有些勉強,岳父大人看了出來,當天便宣佈,以後朱學東家來,一律米飯炒菜。
有一次我和太座到我一個遠房姨家吃飯,姨是航天部工程師,姨夫是鐵道兵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海城人,在他們家吃飯時,我倆的飲食和說話方式差異暴露得淋漓盡致,看得姨夫和姨直樂,說我們也是南北差異,怎麼就一點不像你們倆?
太座第一次跟我回家過春節,各種不習慣。陰冷潮溼不說,老家菜放醬油的少,太座喜重色。一個春節,以醬牛肉當家,還自己拔了芹菜包餃子,看得我爺爺直樂,卻全辜負了我故鄉美食。
太座年輕時喜歡逛商店,常抱怨我不陪她;我好和朋友喝酒,她也很無奈。以至於我家小丫頭曾問太座:媽媽,是不是男人都這樣?
差異和衝突體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面。
幸好,有婚前的約法三章。我們倆在隔閡和衝突中,謹守當時承諾,尊重對方和各自的社會關係。
不過,婚前喜歡唱歌跳舞的太座,婚後幾次想拖我下水,被我拒絕了,漸漸地,太座也被迫放棄了自己的這點愛好。其實我並不反對她唱歌跳舞,但我不喜歡,太座說是軟性強迫,這是讀書人的奸猾,至今她還耿耿於懷。
彼時我在學校工作,時間充裕。毫無進取心的我,卻在家庭生活中耍了點小心眼,扮演起了模範丈夫的角色,買菜做飯,洗衣掃地(全部是手洗)。一來討太座歡心,二來也可以假公濟私,做自己想吃的菜。
一個後果是,我迅速地肥胖起來。
那個時候,我做菜的手藝真不是吹的,一群同學前來聚會,我隨時都可以整一桌冷葷搭配的酒菜出來。
直到我到城裡上班,披星戴月,再也無力下廚。後來太座更是批評我,說我當秘書後,幾乎不再下廚,更不用說洗衣服了!
太座抱怨說,我在家幹了沒幾年,但她卻要幹上後來的一輩子了!
3.相守一輩子
我這一生,跟我父母極像,要強。
教授馬列主義原理的日子越來越枯燥無味,我開始了更換工作,從教師到公務員,到媒體,到創業失敗,到企業,再回到媒體,從黃村到京城,到廣州,無論順風逆境,太座都是我最堅強的後盾,既鼓勵我努力向前,也幫我照顧好後院。
直到我們結婚十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在公司上班,我的工資才第一次超過了太座。
當年我們倆牙齒縫裡省下的有限的一些錢,不是給了我父母兄弟,便是被我賠掉,太座毫無怨言,只是默默地支援著我,甚至呼叫她父母的養老錢來支援我。
但衝突依然。
比如我好喝酒熬夜,比如在教育孩子的理念上,我們都有很多衝突,甚至針尖麥芒,非常激烈。
我和太座都是直性子急脾氣,常常一點就爆。我曾經跟太座玩笑,這世界上誘惑太多,就你這急脾氣,就不怕我在外遇上一個軟言款語的美女,被勾走了?
太座眼一橫,說,愛誰誰,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拉也拉不住。
看看這脾氣,真氣人。
有孩子後,太座辭職在家帶孩子。我擔心孩子脾氣也如我們這般,給孩子起名字時,還特意用了“西門豹性急,佩韋以緩之”之典。
但是,風風雨雨之後,我們依然平靜地廝守一起,迎來了結婚20年。
我曾經兩次參加同事的婚禮並致辭,另外還有幾對同事成家請客時,也曾跟大家講過自己對於婚姻的感悟。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走到一起,殊為不易。古人說得百年之修啊。
我一直認為,結婚是人生的新始,婚姻是神聖的締約,需要締約雙方小心的呵護,才能白頭到老。締約以後,對雙方來說,更多是一種責任,對所愛之人的責任,對家庭的責任,更需要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孝養長親,愛護幼親,尊重各自的社會關係。
尊重各自的社會關係,是婚姻長久幸福的基礎。這也是我的經驗。
不過,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忘,夫妻摩擦雖難免,無論對錯,男人一律應該放下身段,沉痛檢討“自己的錯誤”,待事過心平氣和,玩笑中“秋後算賬”,婚姻當更鞏固。
當然,如果遇上一個蠻不講理的人,那就糟糕了。我很幸運。
“我希望
希望你去愛一個普通的人兒,
只要這人能愛土地和藍天
勝過愛那有韻和無韻的語言。
那時,真的,我將為你高興,
因為,只有一個鐘情者
才有權利稱之為人!”
1908年2月6日,俄羅斯詩人勃洛克寫下了《在旅途上》這首詩。
很幸運,我的人生中遇上了一個愛土地和藍天的普通人。
(原文寫於2013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