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一直以為，窮是沒有罪的。

歷經蔓蔓歲月，直到最近，我才突然領悟到，窮原來也是一種罪過，尤其是那種深入骨子裡的窮，窮氣逼人，背脊骨涼颼颼的。或者說，就是窮，讓一個人沒有退路，沒有任何緩衝，沒有了任何保護，在各種變故下就只能完全地直接以身承受。

如此，一旦在發生極端情況下，一個窮的人往往也就很容易成為某種犧牲的獻祭。

我記憶非常深刻。

很多年以前，那時候我才十一二歲，村裡還沒有大規模外出打工一說。

當時村裡有一位大齡青年，即現在所謂的剩男。

那一年，他的父母竭盡全力斡旋幫他物色了一位鄰村女孩。就在雙方見面，談的差不多的時候。女方提出，“人也見了，地方也看了，大家也談的投機。這樣吧，大家都爽快點，你們準備聘禮兩千，就儘快辦了婚禮吧。”

“兩千聘禮？”

可是最終男方家竭盡全力也只是湊到了一千多一點。

於是婚禮告吹。

這個男子家隨即成為了鄉里的笑話，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人上門。緊接著這個男子的父母先後去世，他更是一直生活在一種貧困濃郁的陰影中。

一晃十多年過去，直到有一日這個人被發現蜷縮著死在家裡。

大家才發現原來他早已經被人所遺忘。

還有一個朋友，有一個姐姐。

因為小時候家裡實在太窮，他的姐姐唸完小學就輟學了。

因為父母沒讀過什麼書，

卻很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一遇見點什麼事情。

尤其對孩子，非打即罵。

有一回即將過年，

家裡丟了籌辦年貨的五元錢。

父母一直認為是姐姐拿走了，因為姐姐看中了路邊小賣鋪裡的一對蝴蝶結髮卡，她很想自己也有一對。

父母於是一番威逼利誘，

然而她姐姐一口咬定，“我沒有拿。”

接著就是棍棒相向，打得他姐姐皮開肉綻。

她姐姐還是說，“我沒有拿。”

父母無奈，本來以為此事不了了之。

沒想到他姐姐傍晚時分，趁人不備跑出了家門，

在大街上閒逛的時候，

遇見了一個很和藹的大爺，竟然給了她一個蝴蝶結。

然後她就跟著他走了。

最後，已經是很多年以後，才聽說他的姐姐，被騙賣到了西北某省一個遙遠的山村。

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同學一臉懺悔，他說其實那五元是他拿的，但是他當時就已經放回了櫃子。

沒想到五元錢，真的就會改變一個人的命。

他深深懊悔很對不起自己的姐姐。

還有，幾年前，我在海淀租房的時候，還聽房東說過一個故事。

那一年，他的一個房客交不起房租。

他於是給寬限了幾日。

等到最後他再次去討要房租時。

那個男孩仍是說再寬限一日。

然而男孩卻從此消失了。

過了幾日，

房東把男孩的東西都搬到了一間雜物間，包括衣服、被子、鞋子、箱子等等各種私人物品，甚至還有錢包和一些零錢。

但是自從那以後，那個男孩卻再也沒有出現。

房東自己說，關於這個男孩，他總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來為什麼，只好不再去想。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奇怪的是，每當想起這個故事，至今我多少還有些窒息。

事實上，看最近的新聞。

比如2021年2月9日上午10時許，湖南省辰溪縣某村，犯罪嫌疑人何某持械造成2人死亡、2人受傷。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起血案，一開始僅僅是為了討要一萬元錢工錢，因為何某討要工錢無果，隨後慘案發生。

還有2月11日上午8時許，山東平邑縣某村，林某一家6口被人殺死滅門，犯罪嫌疑人劉某自殺。據知情人透露，嫌疑人劉某一開始，只是想要回6000元錢欠賬，在要錢未果的情況下，慘案發生。

還有1月24日6時許，佛山高明區某公寓房間內，那位被人下毒後昏迷不醒，隨後死亡的大學剛畢業，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女孩。

當我讀到她出生一個貧困家庭，其母親天生聾啞，而父親也是殘疾人。從小靠外公外婆、舅舅等親屬救濟生活、讀書。尤其讀到她很懂事，不喝酒時……

我不禁淚眼朦朧。

我在想，這一起一起的血案，真的與某種歇斯底里的貧窮沒有任何關係嗎？

或者說，

貧窮真的一點罪過也沒有？

曾幾何時，幾個朋友閒聊時，有人曾大喝過一聲，“現在都沒有窮人了，有的只是後富。”

“在這麼好的時代，一個人還沒有錢，還窮死，活該，不值得同情。”

“一個好時代，貧窮是一種罪過。”

那一瞬間，我無力也不想反駁他們。

也許是我想多了，或者心底太脆弱，

其實我也只是希望，

每當春暖花開的時候，

每一個人都能夠臉帶微笑面朝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