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駕著車,背靠座椅,滑移在回家的街道上,平時車流湧動的街上今日倒是沒有幾輛同行的車,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為他讓道。車上儀表盤上的時間顯示是晚上22:17,何成二十分鐘前剛從單位大樓加班出來,這種時間的加班,對他來說其實是常態。
工作十幾年,年近不惑的何成在C城已經立足,成家立業,有個賢惠的妻子,兩個乖巧的孩子,機關單位裡也擔任了小領導職位。在外人眼裡,當然,也包括父母家人,何成是幸運的,也是成功的,基本擁有了一個普通男人這個年齡都該得到的一切,除了他自己。
車上單曲迴圈地放著動力火車的《忠孝東路走九遍》,何成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特別喜歡這首歌。自從12年前自己獨自一人走在成都的街頭,耳機裡聽著這首歌以後,好像之後隨時聽到旋律響起,都會產生彷彿自己回到12年前成都街頭的既視感,獨自一人在成都的街頭看著人潮川流不息。也許是歌曲莫名的孤獨感和蒼涼感,讓何成產生了心理依賴。
何成的是一名機關幹部,很忙,很枯燥。在體制外的親戚朋友面前,似乎很有面子。因為見面就會誇他如何如何有身份有地位。對此,何成開始總會客氣幾句,以表明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之後,類似情況多了,他也就不做辯解,隨他而去了。何成的內心,對於機械式的公文處理、撲克臉式的同事關係、日復一日的重複勞動、日日的八股文章已經厭倦得無以復加,但在領導面前,仍要裝作滿臉歡笑。和同事擠一部電梯,要說些俏皮的,但又不深入本質的話,因為不說話會讓人覺得你冷漠,說深了會讓人覺得你不成熟,這些話僅僅只是為了緩和電梯內沉默的尷尬氣氛。
何成拐了最後一個彎,再有幾百米就可以進小區了。對於年三十的晚上,家家閉戶才是常態,平時守著顧客光臨的店家,也基本全部關門歇業。何成的眼角撇過,才發覺那家街角麵館依然亮著昏黃的燈光,似乎在等候該來的人。
街角麵館,是何成平時最愛光顧的一家小店,之所以叫街角麵館,是因為它的招牌就是“街角麵館”,因為確實在街角,所以平時光顧的客人並不多。麵館裡面只賣麵條,因為店家是北方人,做的麵條特別筋道。何成在這裡吃麵最多的時間是早晨和晚上,早晨吃麵是因為週末實在是起不來做早餐;那麼晚上吃麵,與其說是為了填飽肚子,不如說是為了享受孤獨和寧靜。
在路邊停好車,何成像平時一樣走進麵館,此時的店內,沒有顧客。昏暗的燈光包裹著店內,彷彿專門配合這寂寞的夜。老闆依然和平時一樣,坐在顧客的座位上刷著抖音,嘴裡叼著一根雜牌煙,自得其樂,時不時還發出“呵呵呵”的聲音,以顯示其瀏覽的短影片極有樂趣。何成去得多了,熟悉了,偶爾老闆還會和他聊上幾句說影片裡的妹子穿得多性感云云。每當此時,何成都不拒絕,還參與討論幾句,他倒不是真的喜歡,只是對於人間真性情,他不忍也不想拒絕。
“來了?”老闆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繼續刷著他的影片。
“嗯,老規矩,一碗羊肉面。”何成回答道。
“嗯,2分鐘。”老闆說道。大概不到2分鐘,面已放在何成面前,老闆繼續回到座位上刷影片,彷彿何成並不存在。
何成也不答話,自顧自地吃著面,享受著他這難得的悠閒自在。
“年三十還加班這麼晚?夠拼的”,老闆冷不丁飄過來一句話。
“沒辦法,身不由己”。何成答到,雙方一問一答,彷彿暗號似的交談。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自由,不必為自己找藉口”。
何成停下自己的筷子,默默地抬起頭,盯著老闆看了好久,彷彿自己剛認識他。對啊,人生而自由,但又是什麼阻止了自己重新選擇權利呢?
除夕之夜,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昏黃的店內,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就這麼相對無言地坐著,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