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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臘月二十八是父親離開我們的第三個年頭,在我們老家,三週年忌日是個大事,親戚朋友要從四面八方過來憑弔,要擺席,場面也很壯觀,這樣方顯得兒女孝順家業興旺。更重要的一點:老家的習俗:女兒們從三週年過後是不可以再進墳地拜祭,否則對兒子不利。然而,今年因為疫情,我們四個姐妹,只有在老家的大姐參與了祭奠,二姐、我和小妹均因疫情沒能回去。

父親高大帥氣,生於1936年,爺爺在他只有幾歲的時候因病去世,奶奶生過好多孩子,最後只有父親一人活了下來,對他的期望值多大可想而知。奶奶是個纏足的小腳女人,但她很有見識,一直讓父親讀書,父親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在銀行做到了領導崗位,如果不是被同事誣陷,我們一家的生活就會這樣平靜的過下去,像大多數普通的家庭一樣,父慈子孝夫妻舉案齊眉。但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父親被打倒,然後一家人在最偏遠的農村受盡煎熬。我沒能完整見過父親遭受的苦難,只是在我剛剛懂事的時候,朦朧的記憶裡,父親被綁著在街上游行,還有一次,一幫人突然來到家裡,用鐵鍬不停挖地,房間裡和院子裡一片狼藉,他們走後,母親扶著牆院的籬笆號啕大哭!那份絕望我在很多年之後才能體會到。

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父親沒有笑過,因為醫療條件太差,在我和二姐之間母親生過的兩個哥哥都夭折了,在我之後又有了妹妹和兩個弟弟,其中有一個弟弟也夭折了。有一段時間,母親好像瘋了,經常一個人跑到山上哭,這時奶奶就會讓我跟著,我年紀小有時跟不上母親,就會害怕的在半山腰的玉米地裡大哭,母親聽到哭聲就會折返回來領我,然後她會一邊罵我一邊絕望的哭。

在我記事的很長一段日子裡,父母經常吵架,他們為生活的困境和遭遇爭吵,沒有人會注意到小小的我會有多麼害怕,父親心情好的時候會給我梳頭,用橡皮筋給我扎辮子,薅的疼了,我就會揪住皮筋一把將父親紮好的辮子扯掉,父親就很尷尬的說我矯情。我小時候體弱多病,有一次父親抱著我帶我到了一個像是飯店的地方,餵我吃肉和粉條……這些都是為數不多很溫暖的記憶,一直紮根在我的心裡。直到現在,我對紅燒肉和粉條都有著不同尋常的偏愛。

在農村的那段時間裡,父親不停的上訪,為了籌集路費,他賣過奶奶的銀器和家裡的銅錢,母親多次讓他停止折騰,父親從來不聽。父親從一介書生到被迫下到田地裡幹農活,這期間經歷了很多年,他沒有一樣農活幹的很好,但又別無他法,畢竟有六個孩子需要養活,他下田插秧,上山採藥,有了一點錢就繼續上訪,對未來的日子靠一點點希望苦苦掙扎,那份無助和懊悔,堅持和妥協在無數的白天和黑夜怎樣吞噬過他,我又如何得知呢?但唯一讓我秉承的是:當我成年後想要做一件事而又信心不足時我總會告訴我自己: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呢?大不了回到原點。這樣的執念在很多讓我彷徨的日子裡拯救了我。

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隨平反的父親來到城裡上學,但我知道,我已經回不去了,在農村的那段時光,是一個人童年最重要的時段,我被農村的同伴排斥並輕慢,沒人願意和我玩耍,回到城裡,在同學的眼裡我就是柴火妞,依然沒人和我玩!

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我是後者。

回城後我依然住校,父親雖然平反,但快二十年的時光早已物是人非,四十多歲的父親並沒有合適的位置給他,那份尷尬和不平慢慢讓他變得暴躁易怒,在隨後的十年間,他換過好多工作,調來調去中,家也隨著他的工作變遷不停在路上漂,直到他退休才安定下來。在他恢復工作的好多年裡,他經常出差,孩子們都盼他回家,因為每次回來不是揹回一包好吃的就是五顏六色的花布,從不空手,可他老了後卻變得無比愛財,大概是覺得兒女多了自己總要有餘錢在手才心安吧?不光如此,父親還喜歡和人吵架,母親,鄰居,在我家樓下開飯店的……。哥哥常說,父親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年輕時和命運鬥,不願低頭;中年和自己鬥,他邁不過心裡那道坎;老年和所有人鬥,而且逢鬥必贏!

父母養大了我們六個孩子,每個孩子過的都還不錯,也都孝順懂事,從不和父母爭吵,凡事都順著他們,尤其對父親。他這一輩子很不容易,靠勤儉持家和聰明辛苦,為孩子留下了幾套房和不菲存款,可他對自己很摳,父親身體好,沒事喜歡騎車閒逛,看市井人生,有一次過了晌午,母親在睡午覺,父親回來了讓母親起來給他做飯,母親責怪他為啥不在外面吃點?父親說:他是想吃完再回,到了飯館,想吃碗刀削麵,結果一看,大碗刀削麵十塊錢吃不完,小碗刀削麵五塊錢不夠吃,想想怎麼都不划算,就飢腸轆轆回來了。

我因為在醫院工作,父母的身體一般都是我來負責管理,在十幾年裡,父母有病基本是送到我工作的醫院,我們兄妹六人分工明確,大哥負責出錢,我負責醫療救治,兩個姐姐負責輪流侍奉,妹妹偶爾做做飯,弟弟負責開車把他們拉到我這裡。這樣不成文的規矩誰都沒有怨言,兄弟姐妹感情很好。

父親重男輕女,他名下有三套房產,他一直說,兩個兒子一人一套,剩下的一套等他和母親百年以後賣了再給我們姐妹四個分分,雖然我從沒指望父母要給我留下什麼,但這樣毫無溫情的分配,或多或少傷到了我們姐妹四人的心,其實,他去世後,哥哥把屬於他那套房子賣了,錢款給我們六個人平分了,我們就半開玩笑的說,如果父親活著,要被哥哥活活氣死。還有他一直留著要防老的錢款,除了給母親留了幾十萬,其餘的也被幾個孩子平分,他一直不捨得穿的羊絨衫皮衣和沒有扯下商標的各色新衣都讓我們按照風俗收到袋子裡燒掉了……,父親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不要給他火化,但因為他一直沒有將名下的房產處理,也因他是公職人員,我們沒能如他所願。

他一直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怕我後來離婚,他也未曾真正從心裡把我重新接回家。那年單位分福利房,我首付不夠,想著父親手裡有錢,就提出借二十萬救急,父親很淡然的和我說:我退休金就那麼幾千塊錢,哪裡還有多餘的錢?我沒說話,然後從哥姐朋友處借到了首付。

從那天起,我在心裡對父親有了怨懟,可能覺得為家裡付出很多,但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父親並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來幫我度過難關,我的性格很像他,平時大大咧咧,但內心有個介面,碰了一下子就倒了,慢慢的倒下,再也不能復原。在隨後的幾年裡,父親生病住院我依然在管,但心裡的刺紮在那,想一想就疼,臉上的漠然顯而易見,我的房子從交錢到收房,父親從不提過來看看,我也沒提,房子孤單單矗立在那,每次看到它,我就會莫名流淚。

後來父親經歷了一次兩次三次的腦出血,每多一次出血,他的反應就慢了許多,有時我回去看他,他偶爾會不記得我是誰?那段日子,我很怕和他單獨在一起,有一次回老家那邊出差,開完會我打車回家,到了房間,母親不在,他看見我回來,忙不迭給我倒水,我問母親去了哪裡,他說可能出去遛彎,我和他默坐幾分鐘,時間彷彿凝固般不知說啥是好,我匆忙找了個藉口。急忙離開。沒想到那是我和父親在塵世的最後一面。我走了不到一個月,臘月二十八的凌晨,妹妹哭著給我打電話說,父親腦梗沒了,家人發現時,他就躺在客廳的地上,估計半夜去洗手間摔倒再也沒能起來……

頭一天晚上父親和哥哥唸叨他費盡心力買的墳地該除草了,第二天一早他就離開了我們,等我開車到家已是中午,下午在殯儀館見到他安靜的躺在冰棺裡,神態安詳,二十九一早就被火化,從推進焚化爐到成了一把骨灰,不到半個小時,霎那間,我才真正體會什麼叫陰陽兩隔,恍如隔世。

父親的老家在山東,那邊的習俗把爸叫大把媽叫娘,他讓我們也隨著這個風俗叫,小時不覺得尷尬,大了後特別彆扭,想改成爸媽,可父親不願,直到現在,我對爸爸媽媽這幾個字都格外渴望但又叫不出口。我一直覺得自己有情感障礙,源於我從小經歷的這種生活,所謂原生家庭帶給一個人的影響,父母忙於生計和前程,對孩子缺乏關愛,以至於我長大後極力逃脫,有人對我好一點,我就會飛蛾撲火,想在所謂愛我的那個人身上找到安全感。結果可想而知。

我從來不知道被人抱在懷裡沒事兒親一口是什麼感覺?遇到我喜歡的人可能我不太會表達,成年後的我,其實不那麼容易信人,尤其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我很難喜歡上一個人,即使喜歡了也喜歡不長,更別提忘我地愛誰。我對外界敏感、警惕,不信任,卻偽裝得很堅強、無所畏懼,實際內心很惶恐很累很想哭。我偽裝的堅強是為了保護自己,但面對喜歡我的人時很難給到他想要的溫柔的愛。

對父親,其實我在心裡早已放下那份怨恨,記得埋葬他的那天,我跪在墳地裡哭到不能自已,別人以為我是悲傷過度,只有我自己知道:因為最後時光裡我對父親的埋怨讓我沒有機會再和他說聲對不起。他一輩子生了九個孩子,養大六個孩子,自己又經歷了多舛磨難,哪有精力再來經營更多的兒女情長?可我並不能在更年輕時明白,錯過了和父親最後當面和解的機會。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龍應臺說:“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父親,三年了,我一直想用文字和你做最後的告別,但我一直都在逃避,你能原諒我嗎?比起你受的磨難,我的所謂人生際遇真的是九牛一毛。兄妹們都說不止一次在夢裡見到過你,可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夢到過你,你是還在怪我嗎?如果不是,就請到我的夢裡來一次吧,讓我偎在你的胸前哭一場,你還會像我小時候那樣幫我扎辮子,我保證不會薅掉皮筋,我會一直扎著它,讓你認得回家的路,女兒在路的盡頭等你回來

父親,敬請安息[蠟燭][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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