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間,是地域,是生活裡七七八八的瑣碎,又或者不知來處的間隙,不知覺地讓人與人之間產生距離。這距離,不一定是一件壞事,但也不見得是好事,彷彿全憑個人感受。
我大學畢業後,幾乎每年都給我爸一筆錢,幫他還銀行的貸款。這錢,是他造新房時貸的,也不多,可加上在材料店多多少少的賒賬,也有挺多的。我一開始給一萬,等賺得多了,會給兩三萬。
於此,並不覺得有負擔,相反,我覺得這是作為子女,理所應當的付出,況且是我住的房子,我生活的地方。我沒想過停止,等錢還得差不多了,這筆錢照樣給,當成給他的老年生活存錢。可去年,當我把錢轉給他,他短暫地看了我一眼,說:“等明年你結婚,別給了。”
啊?我愣住了。
“你嫁人以後,錢要麼自己存著,要麼給婆家。”說完,我爸又去幹活了,留我一個人停留在思緒裡。
當時,我和五木先生已經領證了,準備第二年舉辦結婚儀式;那會兒,也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最後一年,留在屬於自己的家,走過這一年的終點。看著我爸勞作的背影,我的內心忽然產生了一種感受:我爸正在不輕不重地把我“推”向另一個方向。
結婚,這一件我人生當中很重要的事,在某種程度上,又或者是在我爸的心裡,拉開了與我的距離。今年十月份,我舉辦了結婚典禮,在離家前夕,他笑著走進我的房間,對著周圍的人笑,可我能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笑是空洞的,他其實根本沒看清是誰,他只是想用笑掩蓋自己。果然,在他遞給我一個紅包後,他立刻走出了房間,臉上掛著淚水。
小姑姑說我爸是一個心硬的人,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曾流過淚。而我結婚,卻觸發了他內心的情愫,他雖不忍,可也不得不把我慢慢從他的生命中“推開”,任我去迎接新的人生,而他更清楚地知道,他擁有的只有在去年以前,不曾遇到五木先生的我。
那個沉浸在傳統生活中的男人,在我婚後,也幾乎不再主動給我打電話,這與從前,我忙得忘記給他打電話,他會打來嘀咕兩句完全不同。我雖不習慣,也並不能完全理解,甚至有些失落,卻也不輕易定義其中的好壞。
人生,諸多疏離。
這,令我想起我的發小。疫情後,原先租的房子到期,房東又要漲價,我搬進了發小買的房子,成了她的租客。我與她相識已經超過了二十年,在幼兒園之前就認識了。我的奶奶和她的媽媽同姓,大概是親戚。
那會兒年紀小,我們沒有非常要好,不過腦海裡沒有要好不要好的概念,還不曾對“朋友”的概念有明確的認知。幼兒園,在同一個班,可年幼時的記憶早已煙消雲散,我們也沒有走得太近。一年級的時候,我轉到別的學校,她留在原先學校的小學部。在這期間,我們從來沒有聯絡過,沒有見面過,一切的關聯都沒有過。
二年級,她的學校拆掉了,全都搬了出來,我們又成為同學了。我們還是沒有很好,有各自的玩伴,也許是地域的關係吧。我們的關係總是停留在同學一欄,不進不退就這樣。等到初中,一開始被分在兩個班,我一班,她二班。偶爾遇見打個招呼,我們也沒有過多的聯絡。
再到初二,我們又在一個班了,終於迎來了人生當中接觸最頻繁的階段。因為是同桌,一起吃飯,一起來往,幾乎是形影不離了,就連當時早戀,我稀裡糊塗地讓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她也沒有放棄我。同桌的所有情感,我們都有,甚至還有一種依依相惜。
初中畢業後,是幾乎數不清的距離。高中,我們在不同學校,地理距離挺遠的,學校的規定也不一樣,很少有湊在一起的時間,基本靠的是寫信維繫感情。這,好聽些,算君子之交,可時間和地理上的空白,卻也產生了諸多疏離。
無數年間,她不瞭解我的改變,我也不瞭解她的成長,之間的情感維繫依靠的是最頻繁接觸的記憶。可,回憶呀,根本不牢靠。後來,我們有過相處的機會,會顯現出一些弊端,就像我們已經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難過了。我不開心的表情,只要稍微掩飾,她就看不出來。當然,這不妨礙我們之間的相處,淡淡的,以及不斷蔓延的疏離感。
年幼時,無數次渴望與家人,與朋友,與愛人建立親密關係,長大後漸漸發現親密這種狀態,是有代價的,也是難以企及的,甚至會因為達不到而產生巨大的失落,如此,倒也不如諸多疏離,令人不以物喜。因此,我也在片刻替我爸慶幸,以防嫁人後的我“忘本”,遠不如主動“推開”來得更“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