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片宅基地,是留給我將來長大娶媳婦用的,老家的規矩,成家立業後,老大無論如何都是要和父母分家的。我家兄妹三人,弟兄兩個,我又是家中的老大,明顯的理兒,將來娶了媳婦成了家,是一定要被分家的。
所以,在我還十幾歲的時候,像村裡的所有人家那樣,父親就花了一些酒水錢,到村上花錢給我討到了一片宅基地,為將來我長大娶媳婦成家立業時蓋房子用。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做爹孃的,為兒為女總是操碎了心。
兒時的我,身子骨不夠硬朗,經常性地生病,直到如今,那時患病留下的病根兒,還常常影響到我的肺部,隨便遇到個什麼天氣冷暖,我那不爭氣的肺就會多多少少地讓我咳嗽上一陣子。
我當時的身體狀況,母親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她更擔心長大後,我到底有沒有本事把祖輩留下的基業(繼續做侍弄莊稼的活路)接下來。
在農村幹農活,說實話有些活我是心有餘悸的,當然也常常擔心自己脆弱的肩膀,根本是頂不住的,尤其是像那些挑擔一類的重活,用母親的話說,挑不了半天,我肯定會被累趴下的。
也許是因為兒時的我,被母親反覆常說的話嚇倒了,在讀書時段,只要一想起在農村要乾的那些繁重農活會把我累死,我就會發狠強迫著自己去死命地讀書,心裡頭也渴盼著能早一天爬出農村,從此再也不要幹那些侍弄莊稼的事了。
可是,對於祖祖輩輩好幾代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世代農民來說,考取大學,那決非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兒,畢竟我家的祖墳裡,從來都沒有冒過青煙的,再說了,村裡好幾位比我年長的好,聽說他們在考大學的前夕,都累吐血了,結果也沒有考中。
所以,即便是那個時候的我,每天起早貪黑,不分晝夜地拼著命地去讀書,父母還是擔心將來我考不中大學,於是,在他們的過渡焦慮下,他們又挖空心思開始為我的將來,做了另外一種打算。
有這麼一天,在經過母親的深度觀察與研究後,她發現,在農村,如果不想整日裡靠侍弄莊稼吃飯穿衣,還是有一些營生,也是很不錯的。
比如說像拜師傅學習吹嗩吶,到時候學習出師後,遇到誰家有什麼婚喪嫁娶的事情,喇叭一響,不敢說黃金萬兩,至少也是可以又吃又喝又夾菜的。
有了這樣的打算,父母便開始幫我四處打聽師傅。
距離我家五里遠的一個村莊,名叫五里店,那裡有一姓楊的人家,嗩吶吹得山響。他們的領班,許是因為吹得一手好嗩吶,嗩吶班生意好不說,家裡的生活也過得滋潤。平日裡遇見他出場,桌上擺滿好吃的果碟,看那楊姓領班搖頭晃腦地吹奏起來,光鮮的臉面常常讓人羨慕不已。
在父母的影響下,我因為有了拜嗩吶師傅的念想,所以,對這個吹嗩吶的楊姓領班,自然也生出幾分好感來,甚至還設身處地幻想過某一天我也在哪裡搖頭晃腦地吹奏嗩吶,那感覺,倒還真的有些風光。
儘管如此,我的心裡仍然明鏡一般:母親的願望,是將來我最好能考中大學,成為公家人,坐著辦公室上班,至於吹嗩吶,那畢竟是她為的將來所做的備選。
後來,還算幸運,我終於如母親所願,考中了大學,於是,拜師學習吹嗩吶的事情,就被徹底地拋在了腦後。
自從考上大學後,與拜師學習吹嗩吶一起被拋在腦後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父親為將來分家後替我準備的那片宅基地,也被遺忘了許久。
後來,隨著村裡的人不斷增加,我們的村子規模也在不斷地變大。原來那個曾經位於村西頭路邊的那片為我娶媳婦蓋房子用的宅基地,也漸漸地,竟成了村子裡面的一片好宅。還聽人說,有人曾經看見,就在我的那片宅基地上,發生過龍虎鬥的大事(所謂的龍虎鬥,就是一條蛇與一隻貓在這裡爭奪過食物),這訊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我的那片閒置的宅基地,有人看中了,他們帶著誠意,甚至還主動上門提出要出高價購買。
農村的宅基地有人願意出大價錢購買,這等好事兒,說實話我也曾有過出賣它的心動,但一想到那裡畢竟是生我養我的老根兒,今後退休後,說不準就真的回老家居住了,於是就果斷地拒絕了人家。
再後來,在這片不大不小的地上,父母要我抽空墊了新土,只要一遇到村子裡誰家要翻蓋新房了,他們就會藉此機會勸我也早一日蓋個房子,以備退休後使用。
我因為久居上海,一時半會兒不會考慮回老家居住,所以就一直沒有動土蓋房子的想法,墊了土的宅基地閒置一段時間後,父母看著可惜,就種了些蔬菜。
還別說,這片不大不小的宅基地上,種上小菜還真心不錯,至少我知道,自從父母在上面種菜後,老家幾乎就很少在買新鮮蔬菜了。
今年,碰巧國家要對農村的土地確權,於是,村子裡許多像我這樣的人家,都開始籌劃蓋房子的事宜了。
說實話,老家的房子,我一直不想動手蓋,除了不經常住,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眼下老家蓋的那些房子,造型實在不太好看,今天,當蓋房子真的到了議事日程後,我的心裡也開始著急起來,心裡想著:這蓋房子,畢竟不是一件小事,怎麼著也要花費幾十萬元,都是真金白銀的血汗錢啊,於是,情急之下,就到挑燈夜戰,在網上淘來幾套所謂的網紅圖紙,拿給父母看。
可是這些圖紙啊,我看起來好看的不得了,可說給父親聽,他偏偏看不上眼,於是,我們父子之間,糾結起來。
後來想想這房子蓋好後,將來主要還是他們二老居住,畢竟,分給弟弟的那套老屋,因周圍鄰居都蓋了高樓,那老屋的基礎如今都開始起了裂縫,這樣的房子,二老住在裡面,安全上實在讓我不放心啊,就這樣一想,得!老家的這個房啊,看來還是一定要蓋的,而且,具體怎麼蓋,最好還是由父親決定。
後來,在和父親討論蓋什麼樣子的房子時,我還突然間發現,其實造什麼樣的房子,在父親的心裡,他其實是很有數的。還聽妹妹說,她家的公爹,去年也是像我父母那樣,每天都牽掛著在老家蓋什麼樣的房子,事情想多了,人也焦躁不安,結果,今年他們家蓋好房後,妹妹家公爹,人走路的姿勢都比以往精神了許多,聽到這樣的話,我一下子從蓋什麼樣的房子中解脫出來,於是就對著手機話筒,果斷地對父親說:“爹,等明天造房子的師傅來了,怎麼蓋,你跟他直接說吧!”
我的話一出口,電話那天,就聽到年邁的父親,喉嚨又響亮起來!
哈哈,看來這農村老家蓋房子啊,最好的結果,還是得爹說了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