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識愁滋味,不惜身邊人,不懂事與物。
今天是大年初三,按照村裡的習俗,要迎喜神。這一日,不管是誰,只要能出得門,總要到村子東南方的一塊兒空地上燒香、放鞭炮,磕頭,以便把喜神迎回自己家中,期望新的一年喜氣和順。
出門的時候,母親對我和侄兒說,迎完了喜神到村子裡走走,去看看咱們這個村子。當時,我在心裡默默的拒絕了她。這些年回家過年,沒有必要我都宅在家裡不出去。一來是沒有什麼認識的同齡人,出門也確實沒地方可以去;二來是怕遇見村裡的一些叔伯嬸子,尬聊,我不太擅長。出門的時候,刻意帶了口罩。
出了門,村子裡已經熱鬧起來,一家子一家子的人,三三兩兩相隨而行,見面都會打聲招呼,問個好,關係好的就會開一些小玩笑。父親和母親一路與人招呼,我和侄兒並排走在後面,當人們說到是你二姑娘或這是你孫子的時候,我們就往前一點,在口罩裡笑著點頭。
到了地方,父親放完鞭炮,我們和母親站在邊上朝東南方向扣上三個頭,就算是迎接到了喜神,就可以往回走了。在十字路口,母親又提起說,我們從這邊邊走走吧,就當散散步,還可以去你二姑的學校看看。想起好多年沒到堡裡這邊來過,我便來了興致。
沿著堡裡新鋪的水泥路向前走去,我和母親邊走邊嘮叨道路兩旁都是誰家的院落,曾屬於誰,現在又住著誰,一路走,不免感嘆著物是人非。
向前走了將近500米,我一眼就看見了左前方稍遠稍高處的那棵古柏。我有些激動地跟母親說,那棵樹還在?!母親說,是啊,它還在。那是我的小學。我在這裡讀書5年,曾經無數次在這棵柏樹下玩耍嘻嘻。記得那個時候,古柏就已經很老了,我們小小的人兒,要幾個人合抱才能把它圍起來。每到夏天,它會結出帶有一種奇異味道的果子,慢慢落的滿地都是。那時候小,只是覺得它比北方常見的楊樹蒼老,古樸。
今天問了父親,他說這棵樹至少有五六百年的歷史。曾經那裡有兩棵樹,70年代,生產隊要鋸掉一棵做木料,做木匠的父親正好被分配到了這個任務,但他躲著不去,在父親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就知道,那樹很老很老了,他有敬畏。
走到學校門口,曾經的校門已經不見,只剩下一堵破敗的照壁,上面還留著“勤奮”二字,竟然和我讀小學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小學分為上院和下院,就是以這堵照壁為分界線。照壁以北是上院,我們的校舍,教室都在那裡,位置也比下院高出一米多;以南就是現在看到的地方,曾經,左右兩邊都有屋子。我讀小學的時候,這些房屋都還在,只是那個時候就已經破敗不堪。大約是在我上四五年級的時候,學校把這些舊房子都拆除了,下院就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每年我們都要在這裡剷草。
據父親說,我們小學的下院,之前是一座寺廟。在解放之前,這裡的香火旺盛,附近村子的人都來拜佛。我讀書時候的那些破落房屋,就是寺廟留下的。他說,廟裡正殿有一個機關,如果拜佛的人不小心踩到了這個機關,兩邊的羅漢就會把手上的鏈子拋下來鎖住進來的人。不知道的人,會被嚇得魂不附體。聽他這麼說,我大笑起來,反駁說這個不可能,如果這樣,誰還敢來廟裡燒香?但老人家堅持說他小時候還見過呢!我又有什麼辦法?!
後來抗戰,廟毀了,除四舊時候,屋子裡的神像什麼的都被拆除,只剩下破敗的空架子,而最終這些空架子也沒有留下。
下院當時還有兩個地道口。這個是真實存在的。我讀書的時候,一些淘氣的男同學還悄悄地溜下去看過,從學校可以一直走到供銷社,大約有300米。再後來,學校怕危險,就把口子堵上了,慢慢地,看不出任何痕跡。就像這裡從來不曾有過廟,有過破落的屋,有過地道一樣。這裡的故事,逐漸被遺忘。
今天,我從這裡經過,那些曾經的記憶湧起,但也不過是些支離破碎的影子,古柏,破落的房屋,叮叮的鐵錘敲擊鐵片的下課鈴聲,從未得到的兩槓的臂章,隔著窗戶羨慕看著別人排練六一節目的眼睛,喜歡和男生一起玩鬥三角、打彈珠卻不太會跳皮筋跳格子的短髮假小子,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總是站著看別人玩耍卻很難融入其中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