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時候,我們都喜歡說從前。
小時候看電影,特別痛恨敵人。印象中,敵人除了與我們為敵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們活得太腐朽了——手裡動輒就有一隻焦黃酥嫩的雞腿;然後,當著所有觀眾的面,極張揚地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大嚼特嚼。害得偌大的電影場,一片吞嚥唾沫的聲音,你說這不是故意氣人嗎?那時候,真想衝上去,一下子把敵人消滅了;然後,把那隻雞腿搶下來,交給人民群眾,當然了,主要是我。
這種想法,一直在心裡綿延了好多年,直至長大。
現在,真有一隻這樣的雞腿擺在面前,全然不會有從前的那種期許和感受了。一隻雞腿,與餐桌上的一截黃瓜,一根蔥,已經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還不如一截黃瓜一根蔥,更讓人感覺清脆爽口。
雞腿還是雞腿,從前的自己呢?
有一個忘年交的朋友,相識十多年了,是那種什麼話都可以講,什麼玩笑都可以開的好朋友。每有小酌,呼朋引伴,一定少不了他。那些年,在小城酒館的飯桌上,什麼葷的素的,冷的熱的,啤的白的,統統不在他的話下。
誰怕誰!這是他的口頭禪。
然而,近一年來,再邀他吃飯,酒不敢喝了,冷盤不敢下筷了,就連飯量,也要控制到半飽之內。滴酒不能沾,生冷不能碰,醫生是這麼囑咐的。他戰戰兢兢,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有時候,我們激他。他總是一副告饒的姿態,年輕氣盛時的那種粗獷和豪邁,再也見不到了。他總是感慨地說,回不到從前了,等你們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能隨便吃隨便喝,想吃到多飽就吃到多飽,原來也是一種幸福啊。
再說一對夫妻,七年之癢沒到,就離婚了。
散就散了吧,雙方還感慨。男的逢人便說:你知道,我原來多麼愛她,哪想到,她說變就變了。女的也到處訴苦:你知道,我原來是多麼愛他,沒想到,他說變就變了。
有人覺得,兩人還有商量的餘地,於是撮合說,既然這樣,互相讓一步,多體諒對方一點,乾脆重新走到一起算了,兩口子,較不得真嘛。
不,無論如何,我們也回不到從前了。兩人幾乎是同樣的回答。
人生若只如初見。從前,為什麼這麼讓人追念呢?
從前,大概是舊夢中的那輪月亮吧,即使是銅錢大小的一點昏黃的光暈,隔著歲月的風塵往回望,在路途遙遙的生命大幕上,也會若滿月一般,飽滿、皎潔和明亮——就像時間的節點上每一個熠熠生輝的瞬間。從前的美就在於:你只能去想,去回憶,卻永遠看不見,摸不著了。
(悠然 摘自《幸福·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