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在農村的老房子有三棟,兩棟是祖輩留下來的,又叫祖宅,另一棟是上個世紀70年代初新建的。這三棟房子早就賣給別人了,房子已經不屬於我們了,但房子以及與房子相關的記憶還屬於我們的。
父親那一輩弟兄4個,我們家位於村中間大街南側相連的兩棟祖宅,就是父親弟兄們分家時分到的,都是三間房,每棟面積也就30多平方米。農村有個習慣,一個兒子配備一棟房子,分家另立門戶後各自過各自的日子。我們弟兄三個,在我上面有兩個哥哥,房子差一棟,於是就在分家前,父親帶領兩個哥哥和尚未出嫁的兩個姐姐,一起動手幹了所有小工的活,在村子西山山腳下蓋了一棟石頭房子,外加一個東廂屋和西南角一個小平房。
我15歲上小學五年級的那年,我們弟兄三個分的家,母親做主,三棟房子讓我先挑,剩下的兩棟再讓大哥、二哥抓鬮分配,大哥和二哥的讓德至今我都記在腦子裡,沒有忘記。我那時還小,沒有主見,分家的事完全是由母親做主的,母親讓我挑了那棟新蓋的房子,大哥抓到了祖宅的西屋,二哥抓到了東屋。那時分家都分什麼?現在想起來非常寒酸,可分的東西主要是獨輪小推車、捆草繩子、大撅、鐵鍁、鐮刀、水缸、麵缸、面盒子和座椅板凳、鍋碗瓢盆等物品,按現在的標準看,可以說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
在我的印象中,老祖宅西屋的東間,最早安裝了一個推麵粉的石磨,是用一頭黑色的小毛驢蒙著眼睛轉圈拉磨的,小毛驢平日養在東屋的東廂房裡。西屋的正間安裝了一臺木質織布機,是母親為全家人操辦穿戴織粗布的地方。東屋的東廂房後來不養小毛驢了,又養了一頭奶山羊。西山上新蓋的房子是三間半,至今也快有50年了,當時弟兄三個分家後,我和父母親及三姐、四姐都住在這棟房子裡。我從小膽子小,這棟房子最讓我記憶尤深的是東頭那半間房(又稱裡間)的北牆上,固定著一張父親從村裡破四舊、平墳頭挖出的一張棺材木板,用於擺放東西,我的一些學習用具,比如墨水瓶、用過的課本、筆記本等,都放在上面。家裡有人的時候還好一點,家裡如果沒有人,我去裡間取用東西時,每次都是舉著煤油燈硬著頭皮進進出出,頭老大老大的,真是一個不太舒服的記憶。還有,過去農村的房子,都在一側窗戶外,建一個豬圈,豬圈南面緊挨著就是廁所,又叫茅房,蹲坑叫茅廁坑,解大手時蹲在上面,一邊排洩,豬在圈裡一邊“呱嗒呱嗒”地吃著,場景很原始,很落後,現在回想起來都有點噁心。
在分家之前,我記得大哥一家擠在祖宅西屋的西間,二哥一家擠在東屋的東間,我跟三姐、四姐和父母親5人,擠在東屋西間一鋪炕上。吃飯時,一大家子人都在東屋正間的一張矮長條飯桌上圍坐在一起。這麼多人擠在幾間房子里居住生活,真不知道這日子是怎麼度過來的。更為不可思議的是,一年到頭不刷牙,不洗澡,加上冬天沒有內衣穿,棉衣、棉褲一人一件,不能換洗,衣服縫裡都長滿了蝨子和蟣子。對於蝨子現在的人一般會知道,蟣子就不一定知道了,蟣子是一種比芝麻粒還小的透明體,屬於蝨子的卵,產了幼蝨後只剩下一層皮,跟蟬蛻的道理大同小異。父親經常會在晚上睡覺前把全家人的棉衣、棉褲裡面抹上一種叫馬拉硫磷的農藥,捂一晚上就把蝨子、蟣子基本全部殺死了,等過一段時間又長出來後,用同樣的方法再殺一次。對付頭上的蝨子,不太敢用馬拉硫磷,怕中毒,一般是人工互相抓或用篦子往下刮。那個年代的人,因為常年幾乎不洗澡,特別是小孩子,膝蓋和腳背處厚厚的積灰與面板長在一起,出現的縱橫交錯的一道道縫隙就像乾裂的水庫底部似的,一個小方塊一小方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冬天裡的孩子凍得鼻涕流下老長,小女孩還講究一點,小男孩都是用棉襖袖子一擦了事,時間長了,兩隻袖口,油光鋥亮,這都是那個時代小男孩冬天的標配形象。
什麼年代,吃喝拉撒都是與人們密切相關的,只要提起生活水平的變化,就不得不提及吃喝拉撒,而在吃喝拉撒方面,過去和現在最典型的變化是在擦屁股的方法上。過去哪有現在的條件都用衛生紙,而是不管男女老幼,都是在解大手後,用一根草棍或一塊瓦片、一塊小石頭片蹭一蹭,根本擦不乾淨,一冬天下來,每個人的褲襠裡都會累積一小片便跡。小孩子拉完屎,大人也不管,都是自己騎在門檻上來回拉一拉,就算擦了屁股。
回憶起這老房子,回憶起跟老房子有關的故事,讓我想起了網路上的一句流行語:笑著笑著就哭了。憶昔撫今往往就是這樣,表象感覺有點好笑,深層感受可能就催生出心酸的眼淚。沒有對比,就沒有鑑別,不回憶過去,就不知道現在生活的幸福。我們過去生活在苦缸子裡,現在生活在蜜罐子裡,沒有半點不珍惜現在幸福生活的道理。
寫於2021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