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我一個人從城市回到了婆家小院，接替小妹照顧植物人的婆婆。院子裡，樹的枝條在風中擺動，很靜謐，樹上麻雀的叫聲顯得很清脆悅耳。除了照顧婆婆，我看書學習，在這無聲的院子裡靜靜地細數時光。

婆婆成為植物人已經八年了，植物人就像植物一樣，除了呼吸，什麼也不會，換句不好聽的話說，植物人就是一塊會呼吸的肉。間隔了四個月，婆婆的臉色還算紅潤，身子已變形為乾枯而僵硬的骷髏了。

鄰居的嬸嬸嫂子們對我說：“老太太這口氣怎麼這麼長？"生命這麼頑強，主要是兒女們照顧得好。

婆婆十年前還是個爽朗人，裡裡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十年間，婆婆一步一步因小腦萎縮漸變成了植物人。

一、婆婆的性格

婆婆與公公無緣份， 是一位英俊的少年代替相貌平平、個子矮小的公公相親的。婆婆一生育有五女一子，夫妻無感情、日日爭吵不休；生活的艱難，造就了婆婆強勢的性格。 當孩子們成家後，婆婆和公公生活，生活的單調、沉悶使得使得婆婆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二、發病的過程。

（一)從疑心開始。

當初每次回家看婆婆，婆婆總是對我們說,我家堂哥要害她，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還對我說：“以後如果我出什麼事了，就是你堂哥乾的”。我們不在家都是堂哥關心公婆，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我勸婆婆說：”堂哥是我們的親人，怎麼會害你呢，再說了，害你是圖你的啥？圖你的錢，還是圖你的財？你有什麼資本讓別人一命抵一命？”

每次回家婆婆都這樣說，次數多了，我們真以為堂哥待公公婆婆態度不好了，我們找堂哥談話，堂哥很關心公公婆婆。即使這樣，都沒有引起我們的重視，其實這已經小腦萎縮的前期典型的症狀了，出現疑心、幻覺，我們沒有見過老年痴呆病人，把前期的治療最佳時期耽誤過去了。

（二) 忘記事物的名字。

我們基本上是一週回家看一次婆婆。一次我們走到了家門口，婆婆老遠看見我們一家四口，朝我們一路小跑地跑過了，用婆婆以往的話說：見到我們四口，心花就開了。回到家，看到婆婆高興的樣子，我們和平時一樣，我做飯，婆婆打下手。婆婆要西紅柿，想不起來，一直對我說：“那個圓的，圓圓的，紅紅的的。”一直說，就是喊不出名字，我只覺得婆婆的記憶力不好了，是年齡大了。婆婆給我要筆時，對我說：“長長的，寫字用的。”叫不出名字，即使這樣，幾個子女依舊沒有意識到婆婆病了。

（三）無法敘述事情。

每次看婆婆，婆婆總是把街坊發生的紅白事給我敘述一遍，這一次，給我敘述時，語無倫次，想表達就是表達不出來，我說我都知道了，不說吧。當時我覺得奇怪，婆婆不應該這樣，我對大姑姐說了，大家認為是人老了，即使這樣，依舊沒有引起我們的重視，其實痴呆症已經發展到中期了。家裡有公公，公公每天不動手，還等著婆婆做飯吃。

（四）行為發生障礙。

一天，小妹給我打電話，很著急地說：“母親已經不能呆在家裡生活了，辨認不出方向，什麼事也幹不成了，意識也不清楚了。”我們趕回了家裡，聽鄰居們說，婆婆這段時間不出房間門，和婆婆關係好的嬸嬸們也不讓進屋裡了，婆婆總是隔著門窗給人家擺擺手說：“我家有事，你們走吧，你們走吧。”鄰居們都沒意識到婆婆有病，只是覺得婆婆的行為變了，也不好意思進屋裡說話。

中間，因思維不正常，沒有時間觀念了，忘記作飯，公公還訓斥婆婆，罵婆婆無用。可憐 的老人，內心不知恐懼絕望到什麼地步了。

當我們帶婆婆去醫院時，老年痴呆並已發展到中晚期了，這期間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

（五）變成植物人用了四年時間。

婆婆明顯地呈現出痴呆的樣子，走路只會走直路，不會走回頭路，一眼看不到，走丟了好幾次。動作單調，會用筷子，不說話。慢慢地，走路不平衡了，扶著個小車走，後來兒女扶著她走，也不會用筷子了。當她兒子去看她時，眼裡瞬間閃爍著光芒，但馬上就黯然無光了，沉到黑暗裡了，跌進了無底的一個人的深淵裡。只是那一瞬間是清醒的。

三、徹底成為植物人。

婆婆一步一步成為了植物人，還沒有院子裡的植物生動。除了呼吸，眨眼睛，什麼也不會。沒有排便意識， 即使喂一個月的飯，她也不會自主排便。

我們都是十天讓她排一次，排便前，肚子鼓鼓的。我們試用了各種排便藥後，最後選擇了“番瀉葉”泡水，有效得很，一般喝了8-10個小時後，就開始排便，一次或幾次排得很乾淨。我也很納悶，問什麼“番瀉葉“有這麼神奇的功效？ 若沒有這種草藥，那該怎麼辦呢？

我們給婆婆鋪的氣墊，兩個小時翻一次身。即便如此，由於大小便失禁，還是長了褥瘡，在我們的精心照顧下，長了三次，治好了三次，反反覆覆長了好幾次，病人不知痛苦，沒有任何表情。

病人偶爾感冒發燒了，也是沒有任何表情，病人沒有意識，吃飯就像填鴨一樣，想吃不想吃都是喂那麼多，餵飯越來越難餵了，有時一碗飯需要1個小時左右。

植物病人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挑飯，不找事.。有幾次因為餵飯時喝水而窒息，臉色烏青，面目可猙，我們從後面抱著腰緊，或是打拍後背，七手八腳地把婆婆折騰過來，痴呆病人不怕吃飯，就怕喝水。

婆婆一直沉浸在自己未知的世界，是恐懼是空白，無人知嘵

四、讓老人安詳度過最後的時光。

我照顧婆婆時，夜裡常常聽到貓頭鷹尖利恐怖的叫聲，落在高高的樹上，不肯離開，很可怕。有時候我覺得我都不知道我是和活人在一起還是和死人在一起。

時間長了，植物病人的身體和麵容也會發生變化，婆婆的脖子變得像鐵棍一樣，全身僵硬，面目痴呆，直到油盡燈枯。

世界是美好的，生命是美好的，不管青春或是暮年。面對年邁的親人，即便是那失去自理能力的婆婆，她也應擁有美好的生命。我們應給予老人真誠的關愛，即使夕陽西下，讓他們看到的不是生命的即將終止的黑夜，而是繁星滿天的夜晚，也就是人性的光輝， 愛他們也是愛我們自己。

總是把婆婆的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有長期照顧植物人的親人，才能體會到裡面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