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叫吳芝霞。4歲那年媽媽去世,後媽不待見她,雙眼失明的奶奶把她養大。18歲嫁給了未曾謀面的外公,38歲的婆婆,繼承了幾千年的封建傳統,把年輕時受的氣全撒在她身上,對著她又打又罵。
外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19歲生下第一個女娃,公公婆婆的臉,黑得比那鍋底還黑。外婆說:我的閨女我稀罕,這個女娃以後就叫:香,就是我的大姨。
大姨打小聰明伶俐,外婆送她上學,遭到全家人反對,尤其是和大姨同歲的小姑。最後全家達成一致,誰學習好就讓誰上。小姑不愛學習,期末考試考了個大雞蛋。大姨上一學期,在家幹一學期農活,還拿一百分回家,外婆欣慰地笑了。
外婆用月光下納鞋底的錢,供大姨上完小學,又考上了初中。後來外婆又生下五男一女,大兒子新一,二兒子新春,大年初二生的。老三是個男娃,五歲出水痘夭折。老四是個閨女,外婆怕再遭受喪子之痛,把老四認給麥場的大石滾,小名:留妮,就是我媽。老五和老六都是男娃。
生活壓力越來越大,每當孩子回家要學費的時候。外公邊蹦邊喊:都不上,回家幹活!一天沒上過學的外婆,和外公據理力爭,堅持供四個兒女上學。外婆說:我不認識字,但我的兒女必須上學!她也不明白自己為啥非要供孩子上學,就知道上學是對的,拼命幹活給孩子們賺學費。
六十年代,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吃紅薯面吃到胃酸。外婆就用紅薯面做成涼粉,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外婆除了喜歡把家裡和孩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喜歡弄些花花草草來種,使單調的生活有些顏色。
孩子們非常爭氣,四個考上公務員,倆上了高中。孩子們成家立業了,外婆也老了。白髮悄悄爬上了她的額頭,全家拍了張合影,倔強的外婆年輕的時候被外公傷透了心,所以堅決不和外公合影,於是他們終生沒有一張合影。
外婆喜歡種花,住到哪,就種到哪。火紅的雞冠花,黃燦燦的月季,曇花一現的仙人球,害羞的含羞草,清雅的美人蕉,淡泊的臺灣竹.……她人到哪裡,花就開到哪,所有花中她最喜歡牡丹,最喜歡畫的也是牡丹。
實在想不通她是怎樣無師自通畫出線條流暢的牡丹花。層層疊疊的花瓣,枝枝蔓蔓的葉,既不張揚也不失優雅。我媽把她的畫裱起來,趣稱她是民間藝術家。
外婆帶大過十一個孫子。老大家三個,老二家三個,老三家兩個,老四家一個,老五家兩個。任勞任怨,不偏不倚。我就是她的呵護下長大的外孫女,我爸媽要上班,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養大。夏天她給我搖扇子驅蚊,直到我睡著。冬天她給我縫手暖,把我的腳放她肚子上取暖。
外婆有四個媳婦,沒和任何一個媳婦紅過臉。受過婆婆欺負的外婆說:和媳婦吵架的婆婆,不是好婆婆。吵架吵贏了,作難的是自己的兒子。婆婆比媳婦大那麼多,應該讓著媳婦。
她去世前一年,去二兒子家住。離開我家的時候,緊緊地抱著養了12年的我,依依不捨地跟我告別,我以為她還會回來照顧我,沒想到那一別,竟成了永別。
外婆年輕時候長期吃紅薯面,有嚴重的胃病,再加上高血髒心髒病,吃藥成了家常便飯。她吃了一輩子苦,兒女們很孝順,給她買了很多營養品,她卻因為胃病吃不下。
97年臘八,她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哭成淚人,久久爬在她的墳上不願意起來。她疼了我一輩子,我連孝順她的機會都沒有。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經常夢見她還活著,像往常一樣給我講故事,大概因為她一直活在我的心裡的緣故。
我們在她的墳頭種滿了迎春花,每年春天來臨的時候那黃色的小花都競相綻放。花兒很小但生命力很頑強,像極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