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過過的年

記憶中的過年，正月大多是雨雪天氣，路上又冷又滑，家中靴子很少，新鞋子更是捨不得亂叉，只有一些好賭的年輕人聚在一起，轉起兩個五分角子，偷著開起“幹字寶”（一種猜單雙的賭博遊戲），更多的人家是各家關起門來，或享天倫之樂，或宴請賓客。一桌人圍成一團，中間放著一爐炭火，盆子裡的肉突突突得正歡，香氣撲鼻，豆腐、圓子和青菜一遍遍地夾到火鍋子，熱氣騰騰的，家庭主婦廚房到廳堂來回穿梭添上新炒的菜餚，不時地笑問著菜的鹹淡.....

說起小時候的天氣，我只記得有一年，過年天氣特好，那年除夕夜吃過年夜晚，我和弟弟拉開大門，抬頭看見滿天繁星，真的是太美啦，心情別樣的好，難得過年是這樣的天氣，甚至懷疑是否在過年了。父親說，三十晚上天還是黑點好一些，除夕的黑，預示著來年地裡的棉花會白茫茫一片，太天光亮，他又擔心起來年匹棉的收成了。

我家小佬，人稱“小神仙”，傳說他會關兆（看天時地利人和而預測未來），每到初一晚間，小佬都會很有興致衝地跑過來，告訴他三哥（即我父親），他三十和初一兩天關的吉兆。小佬也沒讀過一天書，但人很聰明，很用心看待自然和人，從外行看來捕風捉影的事物上，找到關聯，預測未來，比如今年汛期的江水會漲到哪裡？天災人災會怎樣，他觀察天象，甚至會推測國家會不會有什麼動盪，會不會換“主子”.....那神神叨叨又不容置疑的樣子，令我們這些孩子感覺很神秘而不可思議……

正月初二，是親戚鄰家拜年和互相走動的時候了，大家都會接來接去的，我家的母舅和姑媽們多，住的也不遠，每到正月初二一大早，老俵們就會帶上糖包拜年，會奉命上門催促父母赴宴了，難免飯局會有衝突，如果主人實在走不開還惹得不高興而怪責，母親定是走不開的，正月裡來人要應酬，無論對方是否吃過飯，一定要“燒茶”的。安慶這邊農村的過年茶點，絕大多數是雞湯泡炒米，外加三隻炆蛋和幾個圓子，滿滿一碗，表明主人的誠意，哪怕再不餓，也要吃點的，這就表示領了情。

那年頭，吃飽飯是頭等大事，能吃到這麼豐盛的“茶點”，也只有過年才有。來的人哪怕再饞再餓，是斷不敢將一大碗好吃的全部吃掉的，往往只吃一隻雞蛋，外加炒米和圓子，另兩隻雞蛋和雞腿，還是要挑出來，讓主人還要應酬其他的來的客人。我們小時候去親戚家吃茶，父母囑咐再三，不要餓癆、吃相難看，否則，會覺得你太不懂事了，還會讓家長沒臉面。如今說來，如其往習俗上扯，不如說其實還是食物太少了。

正月初二，如果你聽見鞭炮聲，大多是哪家有女初長成，有人提親或者新姑爺上門來了，如果小夥子穿著整齊精神，喜氣洋洋地一路撒煙，懂人情物理，鄉鄰都會誇上幾句，也會遇上個愣頭青，吊兒郎當的，當然免不了人們在背後評頭論足指指點點的了……新女婿上門也有不少的規矩，這一天，新女婿必定要坐在大邊，安慶這邊的房屋大多是座北朝南，按這裡習俗，桌子的西北方向為上座，平時的宴席都是長輩之座，這一天一般是給新女婿的，也有的小夥懂得輕重，執意不敢坐，那至少會被安排坐在正對大門的位置上，才表示了這家人對新女婿的重視，當然，上座會安排家族中德高望重之人的。透過在酒席上的言談舉止，人們可窺知這個女婿（或準女婿）人品怎麼樣，也有遇上孬轟轟的主兒，鬧出笑話來，被人傳出來，說某某人家的女婿不赫顯.....

初三、初四，年的氣氛依然不減，大家你來我往的，說著客氣的套話和些吉利的祝福話，哪怕平時的日子再難，過年這些天，都是笑逐顏開的，很少吊了個臉的。如果哪家發生爭吵了，人們會覺得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心裡會責怪那家人太不懂事了，如果的是遇上有的家裡年過的苦逼逼的，大家也都會幫上一把。是啊，一年一度，本來人活得很累，平時都苦哈哈的，遇上大過年的還爭爭吵吵，有意思麼？唉，這人生短暫的，何必......

一般過了初四之後，周邊的親戚該走的也都走動過了，稍遠一些的也會你來我往，相互走訪，看看這年裡親人們的變化，聊聊新一年的願望......

臨近年初十，家裡儲存的蔬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許多人家又開始吃醃菜喝稀飯的模式了。有一年正月初七八的，早上和中午就喝粥了，我和弟弟很不高興，虎著臉質問著媽媽，媽媽也只能苦笑：“這幾天我想喝粥了……”。那些年，對於我們這些不喑世事的孩子，是非常害怕年就這麼過去了，巴不得天天過年，哪能知道父母的苦衷。然而，年終究又會過去，儘管我們多麼地留戀。

春天來了，冰雪融化了，柳樹開始發綠了，青菜長出了菜薹，鴨子嘎嘎叫知道春江水暖了，圩埂下又插了一排排新柳，生產隊裡復工了，父母和哥哥們又在田間地頭忙碌了起來，眼看又一個年就要過去了，我和弟弟都很明白，吃過十五的湯圓，我們就要報名上學了，而父母又在為學費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