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驅車買了很多肉蔬回家,只見父親關在屋裡點燈向火,急忙開啟窗戶……這時,我就醒了。我又夢見了父親!
今天是個好晴天,觀園寫詩,稍作休整,煮茶沉思。我該寫寫我那可憐的父親了,藉以寄託無限的懷念。
我的父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民,心地善良,熱情好客。在我的印象中,他身體健壯,身材魁梧。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打過我,但是,他經常教育我為人要正派。那時家庭貧困,他勤勞節儉,培育我和弟弟長大成人。
在最早的記憶裡,我是在父親的懷抱裡,感到溫暖而舒適。早晨醒來,特別喜歡聽收音機音樂。我能走路的時候,有個女知青拉著我的手到村裡去,後來知青是怎麼走的,記不得了。我隱隱約約地記得,我小時候得病,父親抱著我到鎮醫院看病,又抱我回來,看河邊楊柳,那大概實在冬天。
父親當過生產隊長。那時我還小,他抱著我從村裡過,忙來忙去;有時是下鄉的知青帶我出去玩。我偶爾跟隨父親到田野去,看他捆稻穀。但凡夏夜,他坐在床邊搖扇,為我送涼風。此情此景,至今難忘。
在學生時代,我放假跟隨他割麥收麥﹑插秧踩田﹑割谷收谷。他的一言一舉和那親切的微笑,無不使我感受到父親的關愛。即便是我為師回鄉,看見他扛著一棵松樹下山,我要幫他扛,他也不讓;我和他在老屋山牆門外一起鋸樹,準備柴火取暖。我還記得,有一次,我買肉回家看望父親,和他同桌共飲,共度中秋節,何等歡樂!由於在外工作,父子這樣相處的日子實在很少。
那年做新屋,全家人在寒冷的月夜開墾地基,說說笑笑,一點也不累,一點也不冷;屋做成功了,全家從西崗搬到東崗,多麼開心啊!
我家原來在池塘那邊的西崗,挨著四爹家,四爹家挨著大父家。屋前地坪挺立著一棵泡桐樹。從牛屋前過,就到菜園。池塘邊種棗樹,牛屋前有一棵桂花樹。小時候打豬菜、野炊、打仗、鋸木板做木槍、自制三輪車、溜三輪車,到屋後摳滲水洞、栽秧,等等等等,童年故事浮現在腦海裡。
從大門進去就是套屋,在這裡的早晨我聽過下鄉知青的收音機播放的優美音樂。從套屋進去就是一間大房,一邊是火爐,一邊是灶。就在那間屋子,我抱過妹妹,她後來夭折了,母親哭得很傷心。我在中學從教回鄉之際,和母親到西邊靠河的山崗,母親告訴過我,夭折的妹妹就埋葬在這裡。小時候躲學,我就跑到了那座山崗上。
小時候,有一次,我用椅子搭腳夠灶上的茶壺,一不小心摔碎了,急忙把碎片埋進灶灰。父母也沒有追問。冬天狠冷,我撿柴、劈柴,一根木屑刺進了指甲上的皮肉裡。我自己包紮,也不敢告訴父母。
小時侯我總是受同學的欺負,不得不繞崗子轉彎回家。因為換物件而欠錢,人家教我偷桐子尼龍、砍竹子賣,變錢還人家,以至於鬧出九太說我偷雞蛋的笑話。還不了錢,新買的手套就在半路上被人家劫了。這樣,我躲起學來,碰到雨天,就爬上樹搭起尼龍遮雨。老師走訪,和父母交談,我躺在床上聽得真真的,暗暗哭成了淚人。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躲學。不過,我的性格就是在小時侯那種環境裡形成的。這對我的一生有極大的影響。
母親對我嚴厲的懲罰有兩次,一次是我隨父親去畈地裡玩,獨自跑回,遇上一場大雨,全身淋透了,一進屋就被母親狠狠挖了一慄殼子。再一次是挖莉公子賣,當我正在地坪上忙碌時,母親跑過來甩了我一掃帚,差點兒傷了眼睛,這一回,母親被父親狠狠責罵了一頓,以後再也沒有打我。
如果我做錯了事,父親就板著面孔悶坐,不讓我吃飯。在我的記憶裡,最叫母親擔心的一次,是一個寒冷的秋天。母親在池塘邊撈水浮蓮,我站在塘邊路上看。她問我,她的錢不見了,是不是我拿去了。我說沒有,就走了。其實,是我偷去買小人書了,這是我唯一一次偷錢。我不敢回家,躲避在山岡上。天黑了,氣溫下降,我感到寒冷、飢餓,正好板栗熟了,便打板慄過夜,但這不行。漸漸地,我覺得孤獨害怕,又冷又餓;我更覺得離不開眼前遠處的房屋——溫暖的家。我聽得見母親的呼喚,看見母親打著火把在茫茫的黑夜裡奔走著,呼喚著,一聲聲揪著我的心。我終於回家了,母親讓我吃飯,父親一旁坐著,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記得讀初中,每逢開學或收假,父親默默地鋸柴劈柴,然後準備好米菜,挑著擔子送我上學。在半路上,到了第二座拱橋,他才放下擔子,衝我一笑,叮嚀囑咐一番。我感激地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一股力量從心中升起。我挑著擔子望南而去,咬牙挑到學校。
伯(爸爸)聽說我考起縣一中,高興得丟了踩田棍跑上岸。我讀縣一中,有時是弟弟送米送菜。進入嚴寒,爸爸賣了家犬,為我買冬衣冬鞋;快畢業時,他變賣小麥,為我買手錶。暑期等待通知書的日子,他陪我度過了每一個夜晚。他親自送我到師專報道,後來又送給我線衣線褲;當我還在夢中,他已經搭車去了。
當然,我也忘不了媽媽到學校為我送棉被,忘不了媽媽的長夜燈,忘不了媽媽夜半還在煮豬食的聲音和起早貪黑的忙碌身影。無論是我在校讀書,還是畢業參加工作,我一回家就看到父親微笑著站在打穀坪,母親站在大門前開懷大笑。
初為人師,父親、弟弟給我送來了桌子、書櫃,後來又打了繃子床送我他。母親還煮了一土罐肉,讓父親帶來了。這給初涉人世的我莫大的溫暖。
爸爸照顧孫子孫女,多有辛勞,也很照顧弟弟﹑弟媳。
父親最後一次來看我,顯得很老,眼神憂鬱,沒有以前的笑容了,這讓我我大吃一驚。還有一次父親來看我,我由於熬夜寫文章還沒有睡醒,他又不願打攪我,就默默地走了。再後來父親永遠的走了,又讓我大吃一驚。我懷著悲痛的心情為父親守靈,最後送別了父親。
弟弟說,父親的離世與我也有關係,那就是我一直沒有成家,他已經絕望了。鄉人也埋怨我:“你個伢兒,怎麼不經常回來看看!你要是多多回家看看,你父親也不至於走得早!”
父母在世,我還回家看看。在故園從教的時候,一個人到學校賣布。我給父親扯些布做新衣服,哪知道裁縫說,這布質量差,根本縫不到。提起這件事,真叫我尷尬。
父母都不在了,我很少回老家,以至於後來再也沒有回去。如今,陷入這樣的田地,也沒有臉面再回去;況且,那裡再也沒有我的家了。
現在,除了滿懷愧疚,就是無限懷念父親了。
父母恩情似海,不能報萬一。
父親如今不在了,我又看見了那件黃大衣。這是讀師專時父親給我買的,後來不需要時,父親生前穿著它過冬。拿起黃大衣撫摸細看,睹物思人,往事悠悠,心潮起伏,熱淚滾滾。
2013-2-20
20101021拍攝於湯河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