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是什麼味道?
進入臘月,處處透著喜慶祥和的氣氛。明明知道現在的物資供應很充足、隨時可以買到所需商品,但進入臘月,商場超市裡仍然是人擠人,被這種祥和喜慶的氣氛所感染,心裡不由自主的開始操心起過年的事情來。過年,團聚與幸福歡樂是永恆的話題,辛苦一年後的放鬆、與家人的團聚、走親訪友品美食等,都處處體現出過年的味道。
臘月的一天傍晚,我再次登上孤山。故鄉在藹藹暮色中安詳平靜,好些人家的院子裡喜慶的燈籠高掛,迎接即將到來的新春,同時也溫暖了高原的寒夜。
這讓我回憶起兒時這孤山旁故鄉巷道里的年味。
喝過臘八粥,巷道里家家戶戶就開始籌備起過年的事情來。家主的心裡就開始慌慌的——餵了一年的肥豬該宰了,日夜辛苦趕工做出的幾架地毯出售後,孩子們的新衣服要置辦、家裡的菜蔬調料要採買,年節期間走親戚的禮物要置備……總之一切的過年所需及生活應酬都需要籌劃。在家主淡淡的慌亂與耽心中,巷道里開始熱鬧起來。
據說臘月里宰豬,豬肉可以存到來年端午時節都沒問題,日月艱辛,但餵養的年豬奉獻的肉,卻給莊戶人帶來幸福滋味。並且要省下很多肉或醃製或幹掛,在年節以後仍然可以保證是不是能享用葷腥。隨著巷道里集中開始宰豬,農戶們也開始用美食宴請鄰居親朋。油肥的醇香滋味,滋潤著莊稼人的心田,孩子們坐著垢痂的臉上,因吃肉而顯出的油圈嘴,總讓人發笑。有能耐的孩子,將豬尿泡充氣,在巷道里當球踢。
臘月裡的早晨,西山陽坡路上的人影多了起來,日夜辛苦趕工做出的加壓藏毯,要背到塔爾寺出售掉,雖然貨色上佳,但黑心的商人看準農戶們急於出手欲購年貨的心理,總是壓價收購,進出三五家商鋪後,農戶們也大都默認了低價,苦澀中出售了辛苦趕出的藏毯後又興沖沖奔向商場去,其情形多少與葉聖陶筆下的《多收了三五斗》相似。傍晚時分,陽坡路上的人仍然是肩扛手提,但物品由早晨去時的藏毯改成了衣服鞋子糖酒等物,一路結伴的人們說說笑笑,最高興的依舊是跟隨的孩子們,一天的時間裡,他們轉了縣城的商場,還跟著大人下了縣城的館子,開了眼界。走在路上仍意猶未盡,與結伴回家的孩子們高興地交流著一天的收穫……
到了迎接新春的日子。舊年貼在窗欞上的窗戶紙早已有些破舊,主人家仔細的撕下這些經年的舊紙,有些難撕的,就用刷子蘸水浸溼,再揭下來。舊春聯舊窗紙等物是絕不能隨便亂扔了事的,尤其承載著關於文化的各類紙張,都得到巷道里所有人的重視,即使是孩子們學完後扔在院子裡的紙張,都會被雖沒念過書但心裡非常敬重文字的婦人們撿起來,抖掉上面的灰土,交到家主的手裡,再經男主人的手虔誠地焚掉,紙張雖廢,但為免文字受糟踐的那份敬重卻讓人起敬。窗欞格局精巧,只不過經風雨的侵蝕而有些褪色,男主人仔細擦拭完窗欞以後,搭手的主婦早已擦好漿糊,便用刷子蘸著漿糊仔細地刷在窗欞上,之後拿起早已裁剪好攤平放在炕上的那類似於宣紙般散發著清香、柔韌性很強的窗戶紙,平整而又嶄新的糊著於窗欞之上,在點綴上請鄰居巧婦用紅紙剪出的窗花,整個屋子像施了魔法一樣頓時充滿了新春氣息。新桃換舊符。堂屋前兩開兩合的門扇,稍顯笨重但承載著歷史的厚重,門板上舊年的門神貼畫揭了下來,色彩吉祥喜慶的貼畫上新門神威風威風凜凜,包括正屋、廚房、牲口圈在內的所有房門上也都貼上了楹聯,給這沉澱著時間厚重的房屋增添了新春的元素。
淨屋掃院貼門神換春聯之後,中午時分,主婦們已經做好了中飯,麵食裡熗了蔥花放了肉,為犒勞家人一年來的辛勤,同時也對即將過去的年份做一個總結。聞著香味從巷道里衝進家門的孩子急不可耐的端起碗開始吃起來,飯香極大的刺激了味蕾,巷道里的遊戲也不再重要,等三五碗下肚準備撂下碗再去巷道找樂子的時候,順便瞧見了鍋裡還剩著大量的飯食,就隨口問母親:“咦?這飯吃了這麼多,怎麼還剩下這麼多?”母親笑著接過話茬:“剩下了!剩下了!”,憨厚的家主也忙乘著這話說:“剩下好! 剩下好!”孩子不知其理,心裡說:“平時不是不許剩飯嗎?”殊不知這是家長從孩子身上討到了口彩,好飯有餘是主婦刻意多做的緣故,以求來年家庭富足有餘。
吃過飯,貌似威嚴的家長,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拿出一掛喜慶的炮仗,認真的撕封並拆散炮仗,攤開後數著數平均分給家裡的孩子們,餘下的再包起來,放到堂屋櫃上以備下次再分給孩子們。待孩子們攥著那有限的幾個紅紙炮仗轉身喜滋滋散開欲尋找歡樂時,身後傳來家長的囑咐:“省著點放! 注意安全!”。孩子們得到允許,從置於堂屋櫃子上敬神的焚香包中抽一支香點燃執在手裡,以方便引燃這漂亮的稀罕物。帶著期待,幾個人衝進了巷道。先放誰的,總是成為問題。一個個都稀物,沒有人願意先奉獻出自己紅彤彤的鞭炮先行實踐,隨著“先放你的!先放你的!”這樣的討論聲,第一個鞭炮被支起安放在鬆鬆的土堆上,經過反覆嘗試,舉香的孩子克服了心理的膽怯,終於點燃了紅身炮仗上的火藥捻子,看伴隨著嗤嗤的引信燃燒繼而爆發出一聲歡樂的爆炸聲,再看地上如梅花般散開的紅紙片,巷道里傳出了一陣歡聲笑語。莊廓里正在專心做事的主婦,被這不經意間想起的爆竹聲驚嚇了一下,納鞋底的鋼針差點戳著手,明白了是孩子們的歡樂,說句“這些娃娃!”算是對自己遭到驚嚇的譴責,又低頭開始做起了手裡的針線活。有勇敢些的大孩子,用指尖掐住紅紙炮仗的屁股,爆炸後搓搓被鞭炮炸得麻酥酥的手指,一副高傲的神情,誇耀著自己的勇敢舉動,頃刻間多了好多個崇拜者——當然,爆竹威力小是主因。若放在現在,是斷不敢將包裹著泥土伴著炸藥的鞭炮拿在手裡燃放的,追求更響更烈的結果是現如今孩子們少了樂趣而增添了危險。
獻戲在大年三十凌晨進行,在村廟旁的戲臺上進行,為村廟裡供奉的西王母、關帝、火神等諸神娛樂。夜幕降臨,敬神祭祖及吃過年夜飯之後,離獻戲開始尚早,從村廟裡傳出的鑼鼓兒鑔鈸兒聲音卻早早的飄揚在整座村莊的上空,這撩撥人心的鑼鼓聲,正是催著莊戶人到村廟看獻戲演出的集結號令。最興奮的,仍然是孩子們。有些心靈手巧的,用鐵皮罐做手提爐:罐壁上部對稱開口穿鐵絲便於手提,下部用錐子均勻戳開小洞,穿入鐵絲做成網狀形成爐膛,再下部開個送風口,手提爐就做成了。爐膛裡置上柴或煤,不時地輪起來加速空氣流動使得手提爐著得更旺,這種在黑夜裡冒著溫暖火光的手提爐,成了別的小朋友豔羨的目標。寒冷的夜裡,隨著這移動火爐中火苗的跳動,戲臺前面圍坐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四面八方的人們趕來,見面後作揖問好,並互致新春的問候,隨著戲臺前擠滿人群,鼓鑼鑔胡一陣緊似一陣,戲臺前的觀眾就不再喧譁,除了玩手提爐的孩子們,觀戲的人們大部分擺出雙手筒袖、身體前傾、目盯戲臺的樣子,期待著獻戲開幕。演員照例是村裡會戲能舞的能人把式,平時憨厚或沉穩,但扮演生旦淨醜的角兒入戲後卻一點都不含糊,照例有幾個雖聽不懂戲文,但猛然間認出某個著了戲服在臺上裝腔作勢的玩伴後,發出驚呼而遭到周圍人的譴責,照例有臺上的演員或誇張粗獷、或細膩深刻的演出,撥動了某位秦腔戲迷的心絃,邊捋著鬍子邊隨著節奏敲動著手指,而思想已經被帶入了戲劇情節。
村廟戲臺前燈火如晝,人山人海,不知不覺,天上雪花飄飄,吉祥的瑞雪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