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給他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嫁她有精神病。
那時，他剛轉業到地方,因為在部隊耽擱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而她二十九歲，容貌嬌好，還是師大學教授的女兒。會寫詩、會畫畫。所以去相親時，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了。
她的母親問他，“你保證不會後悔嗎?”是的，他說，“不後悔,永不負她。
他如得了寶一樣，一.個這樣如詩如畫的女子，婷婷玉立，好眉好目地笑著，而且還大學畢業!他也問過她條件這麼好為什麼一直沒有結婚，她的母親說，“她挑得太緊了。
他就相信了,有時候，一個女孩子條件太好真是種負擔呢。
婚很快就結了，短到才三個月，都是大齡青年了。所以幾乎沒有談情說愛的程式，她問他，“你會一直要我嗎?”
他看著這個痴痴地問自己的女子說:“會,一直要。
結婚那天就出事了。洞房花燭夜，他找不到自己的新娘了。他急死了,瘋了似的找。最後,在大院的湖邊找到了她，她滿臉是眼淚,把花瓣一朵一朵扔到湖中，口中唸唸有詞。他嚇壞了,問她怎麼了?她卻好像並不認識他一樣，還是一邊哭-邊扔花瓣。
那時,他才清楚她為什麼一直嫁不出去，她有精神病，有幻想症。
十八歲的時候她愛上自己的老師，老師最後卻拋棄了她。於是她就得了病。民間的說法是花痴病，見到好看的男人和有才情的男人就要去追人家。然後談詩談畫談愛情，病時好時壞。新婚那天，她犯了病。
其實，他可以退婚的，因為對方是騙了他的。可他理解了她的母親，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幸福?還有她清醒的時候對他問的:你會要我嗎?會一直要 我嗎?
於是他捨不得了。
他把她抱回家，她掙扎著,抓他的臉，罵他流氓，新婚之夜，他的臉被抓得到處是疤痕。他抱著她哭了，她是苦命人，他也是啊。
醒了之後她問，“你的臉怎麼破相了?”
他笑笑說，“是樹枝刮的。
開始過日子，她還是那樣浪漫，寫詩畫畫，和遠方的筆友們聯絡,假如有人請她去玩，她背起包就走，根本不告訴他。
他的擔心從結婚那天就開始了。有時,為了找到她，他要跑很遠很遠的路。岳母覺得對不起他，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委屈，就離婚吧?。"離婚?他搖著頭，“從結婚那天起，我就下定了決心，這一-輩子，娶了誰就是誰了，永遠不會離婚，因為一個女孩子跟了我，是把一顆心交給了我啊。”第三次出走時，她走了三個月。輾轉好多次找到她時，她看到他，跑過來就哭了。他也哭了，因為，她懷孕了，是一個男詩人的孩子，男詩人跑了， 她像小孩子似的告訴他，“你給我把他找回來啊，他說給我寫詩的。”“好的，”他含著眼淚說，“我給你找回來。”領她回家時，他心裡都是委屈，可是他沒有告訴別人，甚至連岳母都沒有告訴，所有人一直以為這孩子是他的。直到十幾年後一次輸血，他們才知道，那孩子與他無關。岳母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男人呢?
孩子出生了，是他一把屎-把尿地帶著。半夜衝奶，洗尿布，她還在寫詩，還在和別的男人風花雪月,一臉花痴樣。她越來越瘋了,常常和他說些瘋話。比如如何死，她設定了自己的死亡，在一個浴缸裡,水上面灑滿玫瑰花瓣，她讀著葉塞寧的詩,然後一點點沉沒。
如果遇到別的丈夫，一定會打她的。她整天胡言亂語，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可是他勸她，“不要死，這樣寶寶會沒有媽媽。再說，我還得有時間疼你是不是?”
她痴痴地看著他問,“你欠我的嗎?”“我欠你的。”他說。連她的父母都沒有對她這樣好。她犯病的時候，他們把她捆起來綁起來，可是他一次也沒有。他的理由是:一個病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犯病了，本來就夠痛苦的，再捆起來，於心不忍啊。
二十年 ，他是在 人們的痴笑和冷諷中過來的，她跟了多少男人跑過?她犯過多少次病，誰能記得清啊。
可他一直在她身邊，從未疏離。後來,他當了處長，手中有權有錢了,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圍在他身邊。他有機會的，何況她和別人生的孩子他也養大了,他可以離婚的，可是他沒有。他說:“我不會放棄她，因為我說過永不負她，即使她再對不起我，我也不能，誰讓她是我的妻?誰讓她是個病人?”有了錢之後，他帶她四處看病。最後,在南方一所精神病院她住了一年，一年之後，她的病好了。
那時，他已經五十歲了，頭上有了華髮,她也不年輕了，再往外跑，亦是沒有人要她了。她聽著母親講她的事情，每講--次，她的心就疼一次。這二十年，她是多麼對不起他啊。
她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我的父母都沒有這樣的耐心，為什麼你會堅持下來?”他給她的答案是:“你知道嗎，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比親情更疼，它讓人永遠拿得起放不下，那就是愛情。愛上一個人，就可以愛他的一切，包括她的缺點、她的委屈、她的放縱，因為只有全心全意地愛著她,才不會感覺到委屈。世界上只有一種東西比親情更疼,那就是愛情。”她撲人他懷中，哽咽得不能說話。
從此後，她做了賢婦，把二十年沒有學會的洗衣做飯全在一-年之內學會了，然後天天等他回家才吃飯。她對女兒說，“你爸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
因為是他教會了她愛,愛一個人，可以很苦，可以很甜,但更多的卻是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疼,那最不能放棄的，卻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從青絲到白頭的諾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