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個月就是春節了，要是父母還在的話，這個時候父親母親會打電話問他哪一天回家，然後拿出老花眼鏡仔細檢視日曆，用紅筆圈出來。

如今只有妻子問他今年回不回老家過年？

這是父母離開後的第三個春節，自從爸媽走了，他的心裡空蕩蕩的，春節好像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了，所以他兩年沒有回過老家過年了。

沒想到他破天荒提出春節想回老家住幾天，妻子心裡其實是不情願的，因為老屋洗澡和上廁所都不方便，兒子也是不願意回去，因為老家網路不好看影片打遊戲會卡頓。

但是妻子嘴上從來不會說什麼，因為她知道老家是他的根，他就是想回老家看看，那是他的念想。

啟程的日子就要到了，以前他總是給父母買一些新的衣服和特產回去，現在他拿不準主意買什麼年貨回家。

駕車行駛在回老家的路上，看著昔日窄窄的泥濘山路慢慢地變寬、變平坦，他感慨家鄉變化真大。老家的空氣裡充滿泥土的芬芳氣息，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從窗邊掠過，那是熟悉的鄉音。

爬了二里山路，很快就來到了村子對面的拐彎處，以往差不多這個時間段家中母親總是會打來電話問：

“喂，到哪兒了？”

“快到了，媽，可以炒菜了，有臘肉麼？”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有的，有的。”母親滿心歡喜。

想到這，他不禁心酸地笑了笑。

終於回到魂牽夢繞的老屋，一進到老屋，見不到父母，他心裡非常失落，感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回想往年，母親總是在門口迎著，幫忙拿行李，父親上前抱著大孫子親。

由於家裡長期沒有人住，房子前面已經雜草叢生了，屋簷上結滿了蜘蛛網，屋子裡佈滿了厚厚的灰塵，沒有一點點家的氣息。

廚房裡沒有母親熱火朝天的忙碌，有的只是冷鍋冷灶。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接下來打掃衛生花了一兩天，看到老屋裡每個熟悉的角落，父母用過的一個個老物件，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他婚後幾年爸爸走了，前年臘月媽媽走了，從此春節成了他最不想過的節日，他總是在深夜的時候突然就哭起來，心底有一種難以釋懷無處安放的悲傷。

中午，兒子嫌棄家裡網路差吵著要回城裡，他決定帶著兒子到鎮上散散心。可兒子還是不依不饒，他想到去開通移動5G的套餐，於是來到鎮上的移動營業廳，剛走到門口，寫著“用移動5G，牛年更牛氣”的海報赫然映入眼簾。

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過年前跟父親趕圩，兩人擺攤叫賣春牛圖，那一年正好是牛年，生意特別火爆。

《春牛圖》是中國古時一種用來預知當年天氣、降雨量、干支、五行、農作收成等資料的圖鑑。

辦完業務，他買了春聯、年畫和花炮，又問兒子想不想放煙花，兒子搖搖頭，眼睛一直盯著手機。

集市上一改以往的人聲鼎沸，顯得有點稀疏，這是一個特殊的春節，很多人都就地過年，沒有昔日熱熱鬧鬧置辦年貨的情景。

轉眼就是除夕，小時候，除夕是童年最興奮的日子，年夜飯是除夕的重頭戲，菜品雖然沒有現在豐富，但貴在一家人團圓。母親忙著炸紅薯丸子、滷牛肉、海帶等，廚房裡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吃年夜飯的時候，他在桌子上擺了兩副碗筷，將父母愛吃的菜放在碗筷面前。

飯後的客廳有些冷清，只有他一個人在看春晚，妻子在房間和孃家雲拜年，兒子也在房間遊戲玩得飛起，移動5G的加持讓上網體驗無比暢快。

記得父母在的時候，家裡的氛圍喜慶祥和，祖孫三代人圍坐在八仙桌看春晚，母親端出花生瓜子，倒上熱茶，一家人拉起了家常，其樂融融。孩子則和鄰居在一起放煙花和鞭炮，發出歡聲笑語。

母親進進出出廚房忙活蒸馬拉糕和年糕，紅糖的芳香伴隨著蒸汽繚繞。他和父親貼紅對聯和門神畫像，掛起大紅燈籠。

屋外的鞭炮聲密密麻麻響起來，要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了，這時在母親的帶領下，兄妹幾個擺上桌子，供上新鮮出爐的糕點，焚香燒紙迎接祖先回家過年。

凌晨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他從回憶中驚醒，電視裡又出現了那首唱了20多年的《難忘今宵》，以前他聽著沒有感覺，但今年重聽讓他瞬間淚流滿面。

大年初一早上，他照例給了兒子一個紅通通的紅包，而兒子並不能理解父親當年拿到壓歲錢就向村頭小賣部奔跑的那種喜悅。兒子只是冷冷地說：“爸爸，怎麼不給我在網上發紅包呢？”

到了飯點，他帶著媳婦和兒子去堂兄弟家拜年，一起吃了飯。這頓飯吃得特別壓抑，兄弟們互相寒暄問候了幾句就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

以前父母在世的時候，他常常回家，一家人有說不完的話題，道不盡的家長裡短。

現在他和堂兄弟一個生活在城裡，一個生活在農村，一年就見一次面，久而久之就生疏了。他感覺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兄弟姐妹而是親戚。

提起親戚，小時候他最期待正月裡走親戚，二八大槓還沒停穩，他就跳下車，提著年貨和禮物屁顛屁顛地往外婆家裡衝。七大姑八大姨團聚在一起吃飯聊天，熱鬧非凡。

如今走親戚成了一項硬著頭皮完成的任務。因為長期在城裡跟親戚平時都沒有走動，去探親彼此都感覺到陌生。

他初二的時候去了舅舅家裡，房子關門閉戶的，沒有人在家。一打聽表弟表妹也沒有回家，舅舅和舅媽到村頭嘮嗑了。舅舅舅媽回來後第一眼沒認出他，開玩笑說走在街上都認不出來他了，變化太大。

哎，歲月催人老！

舅媽一再挽留他吃晚飯，他藉口同學聚會，放下年貨就回去了，他是感受不到那種團聚的歡樂氛圍了，而且也無話可說。

晚上回到家，妻子向他抱怨“年味”淡了，過年好沒意思，他點了點頭，想起小時候的他總是盼望著過年，穿新衣，走親戚，吃年夜飯.......

父母的離開帶走了過年的歡樂，也帶走了春節的“年味”。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才有年味，團團圓圓才是家。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家已經不是那個家。兒時過年的“年味”也被帶走了，過去的傳統習俗和儀式感也一去不復返。

正月初四這天，他選擇了返程，出發前看見鄰居回孃家的女兒大包小包開開心心給父母拜年，而鄰居也把準備好的土特產往子女後備箱塞，他感覺心裡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想著二老還在該有多好。

他做了一個決定，以後不回老家過年了，因為故鄉的這個家已經不屬於自己。以後就在網上與親戚影片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