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進門後，爺爺奶奶快把我大哥家門檻踏破了。嫂子進門前是聽我們家人講過家庭恩怨糾紛的，她也見識過幾次，所以她是清楚知道爺爺奶奶的目的的。無論兩位老人使勁渾身解數，她禮數盡到，決不表明立場。

我的母親雖然生得漂亮，但沒有文化。又受了公婆欺壓多年，用二叔的話“心中戾氣盛，多嫂子不利，家庭不會和睦”。

就是這樣一個沒有文化又戾氣旺盛的農村老太太，這麼多年，經營著一個大家，嫂子跟母親親如母女，生下倆大胖兒子，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只有我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嫂子並不是一點彆扭都不找，天底下哪家的婆媳能沒有矛盾？只是有人在退讓遷就委曲求全罷了。只要能求全，委屈是值得的。任何兩個人在一起都是會有矛盾的。無論什麼關係。

最嚴重一次吵架，也是因為爺爺奶奶。彼時，大姐出嫁，其實陪嫁並沒多少錢。姐夫爺爺奶奶以及父母雙親都不在了，那邊只有家族的大爺姑姑，人家來商量婚事的時候非常客氣，實在，沒有太多要求與講究。

因為是遠嫁，沒帶多少東西，爺爺奶奶就跟嫂子講，東西沒法帶，就都換成了錢，錢帶得多。具體有多少呢，讓我嫂子去看看我大姐的紅箱子就知道了。出嫁的閨女，陪嫁的東西，多少都是孃家的心意，除了大姐，別人冒然去翻是不吉利的。

頭天晚上，嫂子來了。藉口幫忙收拾東西，這本該就是分內的事，大姐說媽都收拾好了，沒有什麼事兒了，嫂子非要收拾，大姐也沒好氣，問她有啥不放心的，嫂子沒直接說，母親看出來了，是不是怕我給她錢多了？從你進門沒有跟你見外過，家裡進賬多少你不清楚？你們倆住的房子錢，裝修錢，你倆孩子長大，誰養大的？閨女這幾年上班掙了不少錢，除了給你們的，就是給她存著的嫁妝錢，就算她帶走多少，都是她該得的。

嫂子一聽，不對啊，閨女嫁出去了，帶走了可再也要不回來了，假裝好心地說道，她婆家也沒要求不是，多少帶點就行，妹夫能掙錢，他們也不缺咱這一點兒錢，不如留著給你倆孫子上學呢！

我大姐問她，嫂子，你知道咱媽給我帶多少錢嗎？大嫂說肯定不少啊，咱爸最疼你了。大姐說，咱爸疼我，是因為我掙錢多，給家裡貼補也多，受的苦也最多，我拿多少都是應該的。大嫂不樂意，死活要看看。大聲嚷嚷著，爺爺奶奶說了，他們以前很多老錢，還有傳家寶金鐲子咱媽進門時候都給咱媽了，反正我進門這麼多年沒見過，咱媽肯定傳給你了。

好傢伙，這一把火放的，我爸當時就氣得心臟病發作，我大哥也得了我真傳，進了廚房拎把菜刀，指著我嫂子講，等我收拾完那倆老的再收拾你，說著就要出門。嫂子嚇壞了，怕出人命，更怕大哥對她動手。從她嫁進來，一家人都寵著她，她也才敢肆無忌憚。

母親氣得直哆嗦，抹著眼淚說，我進門時候你爸啥都沒有，那倆老的恨不得我死，還給我傳家寶？你怎麼不長腦子呢，你看爺爺奶奶對我們的態度你覺得像是給我傳家寶的樣子嗎？人家說什麼你都信，是這家人哪裡虧待過你嗎？什麼事兒瞞著你了嗎？你這麼沒良心，跟爺爺奶奶合夥欺負我，今天我氣死了，你妹妹也不嫁人了，以後這個家給你當吧！讓你知道我有多難！

嫂子也有點過意不去，想來她不是要跟爺爺奶奶合夥，只是捨不得錢，所以腦子一熱做了不該做的事兒，後悔莫及。拽著我大哥，我錯了，你別讓咱媽這樣哭了，明天人家還得接親呢，眼哭腫了不好看。

那個時候，不是為了才出生的幾個月大的小侄兒，可能大哥真不會就這樣原諒嫂子。想想我們小時候怎麼長大的，絕不會讓下面的小輩走我們走過的路。所以，成年之後的生活一半是拼命，一半是忍耐。

嫂子再有錯，不至於不可原諒。其實，換成其他人，大抵也是一樣。

家，就是這樣的分合，磨合，聚散，團圓。這就是生活的百般滋味，人心的險惡不過如此。有的人過了一輩子，就像過了一天，因為每天都在不斷地造惡果，積惡緣。

就像我的爺爺奶奶，叫他們一聲爺爺奶奶，也只是出於禮貌，沒了親情血脈相連的加持，沒了家風家訓的傳承，沒了愛，也沒了溫暖，父親的一生鬱郁不得志，終其一生解不開心結，母親大半輩子也在痛苦不堪中摸索，我們這些第三代第四代呢？只希望我們的孩子，永遠不要體會我們小時候體會過得人性醜惡。

這麼多年，在我心裡，始終有一座墳，埋葬著祖先的姓氏，埋葬著家族不肖子孫，埋葬著醜惡不堪的年輪，埋葬了童年時光，埋葬著“爺爺”“奶奶”，他們活在別的小朋友的記憶裡，卻不願意為我而來。

有一天，我將去尋找前世之旅，我多想知道，父親究竟為了什麼被這樣對待。

有一天，我要去尋找我自己。

有一天，我要在爺爺奶奶的葬禮上寫下一個名字，一個此生不曾呼喚過的溫柔對待過的名字，一個讓人久久不能忘懷被遺忘在家族牌位裡的名字。

心缺良善，言行必惡毒；心缺美德，言行必下流；心缺自尊，言行必卑賤；心缺誠實，言行必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