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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的女人

下午她從居民點上過來的時候,老金說,飯吃過了到我房子上轉來,我們玩牌著呢。

老金是個給房子做防水的小包工頭,租著她們隊裡的張老五的院子,領著四五個人,天晴就出去掙錢去了,下雨就呆在家裡玩牌。

因為相隔不遠,他們就熟識了。有時候收工早,他們去歌廳唱歌,便會叫她。她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

她今年三十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玩興正濃的年齡。她的老公,為了掙錢,到外省打工去了。她搞不明白,街上那麼多男人女人,為什麼別人的男人能在家門口掙錢,她的老公,就非要到外省去掙錢?

可是她拗不過老公。老公非要出去,理由非常充分,為了多掙點錢給她和孩子花。可是她寧願少花點錢,也不希望老公走那麼遠。但老公不聽她的,不回頭的走了。

的確,因為老公在外面掙錢,她的日子過得很輕鬆,很優越,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鄉里人。但是,誰能知道她心裡的苦。

老金是個高大、帥氣的男人,長著一對小眼睛,看人的時候,張著嘴,吃吃的笑著,眼仁黑豆豆似的。因為戴著眼鏡,說話又慢條斯理的,雖然乾的是粗活,倒顯得有點儒雅的樣子。

他經常沒事了轉到她街門口來,轉到她院子裡來,轉到她屋裡來,跟她聊幾句天,然後就走了。有時候也坐下來,坐很久,她沒有那麼多話對他說,見他不走,自己就出去做事去了,他也就走了。

走了,她又回想他說的話,他說話時的語氣、神態,他笑的樣子,看她的眼神。有時候,她就有點後悔攆他走,心裡願意他能多坐一會兒。多坐一會兒,陪她說說話。她已經好久沒有和異性聊天了。

她想起她的老公,走了已經八個月了。如果沒有特別事情,每年只回來一次,每次最多也就是住上個十來天。雖然也常打電話,影片,但終究是看得到,摸不著,她多麼希望,老公突然回來。

有時候,她正幹活,聽見街門響,心就猛然會跳起來,一溜風跑到街門口,滿懷希望地開啟街門,結果是王二嬸來借他們的氣管子。

有時候,半夜裡,她猛然被一陣狗吠聲驚醒,她就一咕嚕翻起來,連忙穿衣,穿鞋,想著可能是老公回來了,要去給他開門。可是狗吠聲停止了,並沒有人敲門。淚水便溢滿她的眼眶。

無數個夜晚,她瞅著屋頂的吊燈,睡不著覺。他們家的房子,是全隊修得最好、最漂亮的房子。屋頂是現澆板,吊的石膏頂,掛著漂亮、大氣的吸頂燈。牆上刷著乳膠漆,地上鋪著實木地板,電器、傢俱,一應俱全。誰都說她過得比城裡人還好,還舒服。可是她寧願不要這樣好,這樣舒服,只想著老公早日回來,像別的男人一樣,陪在自己老婆身邊。

她不要住多好的房子,她嫁他的時候,他房子漏水,四壁開縫,她都沒有嫌棄他窮,現在更不會。她也不要過多好的生活,她只想能像別的女人一樣,和自己的老公在一起。

她把她的這些話跟老公說了好幾次,甚至到後來威脅他,“你不回來,你會後悔的……”,話未說完,她就哭起來。

然後他就回來了,可是回來一看她沒事,他又連夜就走了。

兒子去了奶奶家。夏天的日子,晚飯後,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天才能黑。她洗了鍋,餵了狗,在屋裡坐了坐,又在院子裡走了走。乾點什麼去呢?真是無聊。她想起老金他們在打牌,老金那會子叫她去。去,還是不去?

張老五女兒女婿在城裡打工,前兩年買了樓房,張老五跟女兒女婿進城享福去了。院子裡就住著老金他們幾個。四五個人,都是男人。老公不在家,她一個女人家,去老金房子裡合適嗎?她猶豫了一下,又想,去就去了,好幾個人呢,又不是老金一個,大天白日的,怕啥?

她換了一件素花的連衣裙,穿了一雙半高跟的奶油色涼鞋,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沒有女人的地方,院子裡亂七八糟的,剛進門口放著一臺舊的單缸洗衣機,旁邊堆著一堆髒衣服。窗臺上曬著幾雙休閒鞋、布鞋。院子裡長長拉著一根8號鉛絲,鉛絲上也掛的是衣服。

門開著,她敲了一下門扇,聽見裡面喊“進來”,就走了進去。屋子裡支著四五張床,其中一張床邊,放著一張方凳,方凳上鋪著一張舊報紙,報紙上放著一摞牌,老金他們正在玩牌。四個人,兩個坐在床沿上,兩個坐在地上的小木凳上。地上的穿著拖鞋,穿著衣服。床上的一個光著腳,穿著衣服。一個全身只穿著一件褲衩。

見她進去,穿褲衩的一個蹦子跳起來,拉起旁邊的褲子就往腿上套。她的臉也瞬間通紅,剎那間轉過身,就想往回走。可是另外三個人齊聲叫:“來,進來!進來坐下!”並且有一個快步過來,拉了一把椅子請她坐。

她只得停下腳步,轉過身,一臉尷尬的站在那裡,說:“你們玩,我走了。”

老金說:“來了就坐一會兒,走啥走?”

一個收拾了撲克牌,拿過了一瓶酒,說:“來,嫂子!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們這兒,來,喝一杯!”

她搖頭,說:“我不喝。”

老金說:“不喝了坐一坐。”

“就是,不喝了坐一坐。”其他三個人一齊勸道。

她就坐下來,互相客套了幾句,大家他一句,你一句,就閒聊起來。聊著聊著,她也就喝起了酒。

外面天黑了下來,她感覺有點醉了,就說:“天黑掉了,你們喝,我走呢。”那三個說:“走啥?還早著呢。再喝一喝了再走。”她說:“我不能喝了,再喝就喝醉了。”老金說:“不能喝就不要喝了。”那三個酒興正濃,雙手端過盤子來勸:“再喝個,再喝個!這會兒還早著呢。”

盛情難卻,她就又端起了一杯。老金看了她一眼,說:“我出去一下。”慢慢的走了出去。

酒太苦,她分三次喝完,想走,又覺得該等老金回來,告辭了再走。她就坐著看那三個划拳。

“一心敬,哥倆好!三星照,六六順!六六順啊,七個巧!七了個巧,八仙壽!八仙壽,九連環!”

小時候,她父親的拳就劃得好,父親的口令也喊得好。父親喊口令時紅光滿面,神采飛揚。出拳迅速,不可捉摸。他的拳術高,別人都劃不過他。他喊口令,聲音像射向對方的子彈,第一個字勢如破竹,後兩個字放緩,而又幹脆利落,擲地有聲。聲音抑揚頓挫,滿懷著自信,帶著驕傲、熱情、溫暖、戲謔。常常家裡來滿滿一屋子人,有看熱鬧的,有坐著划拳的,她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兒,在大人們身邊飛來飛去。可惜,父親已經不在世了。可是她還是最愛看男人們划拳。她老公也划拳,她老公划拳的時候,她也坐在旁邊看。老公的拳也厲害,但是老公那人太實在,有時候輸得多了,她就替老公喝掉兩個。

時間呼嚕嚕過去,一轉臉,窗外已經黑黑的了。她這才想起,老金出去挺長時間了,咋還沒回來?

於是她說:“老金幹啥去了?”

一個說:“上廁所該早回來了。可能害怕喝酒呢,溜掉了。”

一個說:“不管他,我們喝我們的。”

她望了望窗外,說:“不行,我得走了,天黑黑的了。”

三個人還要留她,她堅決的站起來,走了出去。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四周,像潑墨一樣的黑。她走了幾步,幾乎黑得不知道腳往哪兒邁。她站下停了一秒鐘,讓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線。

回家的路上有一間空房子,是以前彈棉花的人住的,彈棉花的人回了老家,這間房子就空了下來。

房子南邊,是大路,好走,但是繞得很。北邊,緊靠著一道深溝,溝沿很窄,溝沿上長滿了青草,不好走,但是捷。

她順著溝沿,身子有些搖擺,天又黑,只得一步一步,踩在草上,慢慢地往前走。生怕一腳踩空,跌到溝裡去。

正走著,她忽然看到前面空房子的牆拐上,隱約有一個人影,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平時她可是個膽小的人啊,怪不得男人們都愛喝酒,怪不得人說,酒壯英雄膽。真的,平時她要在黑夜裡看見個人影,說什麼也不敢往前走一步。而且說實話,晚上她從來就不出門,因為她老公不在家,晚上出門她害怕。

酒這東西真好!她感覺頭裡面悶悶的,身子輕飄飄的,像要離開地球。她使勁鎮定自己,把腿硬按向地面,讓自己的每一步都儘量走穩。

兒子可能已經睡了。她向婆婆家的方向溫柔地望過去。兒子,媽媽也回去了。媽媽今天真開心。媽媽也要回去睡覺了。好兒子,聽奶奶的話,乖乖的。

腳底下突然一滑,她一下子猛地往前栽過去。眼看就要掉到溝裡,一隻強有力的大手閃電般伸過來,從後面挽住了她,將她拉了回來。

她沒有轉臉,沒有去看是誰,站穩腳步,就又搖搖擺擺的往前走了。

挽她的臂,換成了兩隻手,扶著她往前走。酒上了頭,她感覺頭暈得厲害。但是她沒有出聲,沒有回頭,操心看著腳下,儘量保持身體的平穩,繼續往前走。黑暗中,她聽見他低聲說:“小心。”然後,她的肩膀,就離開了那兩隻手。

小路很窄很長,不好走,但是她已經看到了她家客廳的窗戶。要是往常,兒子上學的時候,這會兒都還在窗前寫作業呢。想到兒子,想到老公和他們一家的幸福生活,她忽然被自己今晚的行為驚嚇到了。她感恩社會,感恩自己,感恩自己今晚幸虧沒有做錯事。

她的心裡響起了一種音樂,那是一種平和的天籟。從她的眼裡、心裡散發出來,又和從窗戶裡發出的溫暖、澄亮的光融合在一起。

老公離開家的時候,對她說,你天黑出門的時候,不要怕費電,把客廳裡的燈開開,這樣你回來的時候,屋裡有亮,就不害怕了。

她記著老公的話,出門的時候,開了燈。現在,她看到了屋裡的燈光,腳底下一下子有了勁,好像老公就在屋裡等著她,那溫暖柔和的燈光裡,每一個亮分子都是老公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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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想“撩”中年女人,別總叫“親愛的”,這些稱呼更讓她們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