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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總是夢到母親,絮絮叨叨和我聊著天做著家務。可睜開眼,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記不起來都說了什麼。大抵清明將至,思念總是會涉過萬水千山潛入夢裡與故去的親人相見吧。

  時光真的是太久遠了,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殘存的記憶是從一盒胭脂開始的。

  大概是我五六歲吧,大年初一早上,母親給我和妹妹紮好朝天辮,洗乾淨臉,塗上蛤蜊油,從縫紉機小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比清涼油稍大點。用筷子頭蘸一下盒子裡的東西,在我倆眉心摁了一下,小圓鏡子裡的小女孩剎那間無以倫比的好看,知道了那個東西叫胭脂。現在想來,母親三十八歲才有了我,在我很長一段記憶裡,沒有見過她用蛤蜊油以外的東西擦臉。那種印著女人頭像的袋裝雪花膏,是我十幾歲時母親才開始用,直到她去世。

  那盒胭脂,是母親年輕過的佐證吧。母親不識字,但她會裁剪衣服,我一直沒覺出有什麼不妥,有一次我找東西時翻出一本書,裡面夾著很多疊起來的樣紙,紙很粗糙,可樣紙上密密麻麻的線條流暢工整。問及父親才知道,這是衣服和布鞋的樣紙。那個年代大多數家庭穿的用的都是靠手工縫製。母親年輕時經常和幾個婦女去居委會跟師傅學裁剪,她不識字,不會畫圖,別人不願教她,母親也不吭聲,只是把師傅說的東西記在腦子裡,回來後比劃給父親,父親憑著感覺把它畫下來,反覆修改,最終成型,夾進書裡。母親憑著悟性和好強終於學會了裁剪。那時的我只顧穿著新衣服在洗臉架前的鏡子裡照來照去,卻從沒有考慮大人是如何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來滿足一個小女孩天真的虛榮。母親把對子女的愛都密密麻麻地縫進了手中的活計裡。許多年後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這樣一幅畫面:屋外是無邊的夜色,屋內大床上甜甜地睡著我們兄妹,昏黃的燈下,父親和母親一個說一個畫……

母親50歲

  計劃經濟時代,物資匱乏,什麼都是限量供應,糧票、肉票、布票等等。吃是頭等大事,每個人都有定量,那些躺在糧本上的數字根本不夠吃,而粗細糧有比例搭配。從糧站揹回來的面裡有一半都是玉米麵或者玉米糝。父親和年長的哥哥都在礦上工作,很辛苦,下面幾個孩子正在長身體,每天都處在飢餓狀態,估計和大多數家庭一樣,饃籃都吊在家裡的樑上,如果放開吃,估計麵缸月半就得見底。母親日子過得紮實,心裡有一本賬,麵缸總是能接住茬。那時的飯菜都很簡單,通常都是玉米糝稀飯,黃燦燦的玉米麵饅頭,蒸一鍋玉米麵饅頭,裡面間雜幾個白麵和幾個黃白相間的花捲。花捲是給上班的父親和大哥吃的,再配上一點白饅頭,其他人是吃玉米麵的。因為我和妹妹太小,母親總是在吃飯時給我倆掰一點白麵饃,記得很清楚,三四歲的妹妹總是拒吃白麵的,她說沒有玉米麵的甜。這點讓小哥我很是羨慕和不屑。菜通常是母親醃的雪裡蕻、蘿蔔條和芥菜疙瘩,用一星星油拌一下。蔬菜下來的時候,也大都是白菜燉蘿蔔,難得見葷腥。母親總是等我們都吃飽了才會把剩下的添到碗裡,吃得很香。母親說過她小時候遇到年饉,樹皮都被扒光了,就捋榆錢往嘴裡塞,差點撐死在榆錢樹下,所以對糧食有著強烈的珍惜和感恩。再往後哥哥們陸續參加工作,日子就好多了,那是一個變革的時代,麵粉和蔬菜可以在糧站蔬菜公司以外的地方買到,日子越過越有盼頭。母親和鄰居一旦聽到風吹草動就會一窩蜂地囤積麵粉和食鹽,我想母親是怕了,對飢餓有著很深的恐懼吧。她總說她的胃是鐵打的,只要有吃的,不論好壞,都能消化,吃什麼都香。清貧的日子,母親從未抱怨過隻言片語,印象中的她總是在不停地忙碌,我開始睡覺了她在忙,醒來睜開眼睛她還在忙,晚上也不知母親是何時休息的。成年後,有了自己的家,才真正體會到生活的艱辛和不易,方知父母是多麼了不起。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月,他們是怎樣用盡心思讓我們兄妹過得無憂無慮,我們兄妹從來沒有因為清貧而自卑過。

  眼裡的母親永遠在忙碌,她的手腳和樹皮一樣粗糙乾枯,小裂口用膠布粘著,黑黑的,母親說洗不淨,都滲進肉裡了。在這雙手的忙碌中,我們一個個逐漸長大。

  母親生命的最後一年,躺在床上,她有時會給我看她的手,母親的手白了,也滋潤了,只是,我看了想哭。

  有一天輸完點滴,不識字的母親斜靠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裡拿著張《華商報》胡亂翻著,誰也沒有料到,她竟然問道:“這幾個字是不是中國革命史”,我和哥哥隨意拿過母親手中的報紙一看,天哪,真的是那幾個字!我們簡直不敢相信,我愣愣地看著母親,激動地問:“媽,你識字?”她竟然害羞地笑了,說:“不識字,解放後在掃盲班認了幾個字,40多年再沒有和它們打過交道,胡認哩,也不知道對不對。”我按捺住興奮又拿著報紙繼續讓她讀。還真是,母親認的字不多,甚至有些張冠李戴,但這些足以讓我震驚了。

  後來長輩告訴我,母親是個孤兒,從小到父親家做童養媳,拉磨、織布、納鞋底吃了很多苦,18歲和父親成了親,一大家子的重擔落在她身上。伺候公婆、下地勞動、操持十幾口人吃喝很辛苦。雖然解放了,但母親還是不敢拋頭露面去掃盲班學習,更何況母親根本沒一點空閒。但對文化的渴望促使母親灶上煮著麥仁稀飯,手裡納著鞋底,抽空跑到掃盲班的窗外偷偷學兩個字又氣喘吁吁地跑回去做飯,就這樣還是被奶奶發現了,守舊的奶奶不準母親再去認字,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就這樣,母親40多年再沒有時間,更重要的是再沒有機會認字了。母親跟隨父親從河南老家來到銅川,最後在徐家溝紮根下來,她的一生都給了她的兒女和親人。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母親一直對我們的學習抓得那麼緊,那是因為母親的年代沒機會學文化,沒有機會過上體面的生活,她是希望她的兒女們都能有出息。

  有時我在想,隔了40多年後,母親躺在病床上,才真正閒下來,用不再裂口的那雙手,拿起報紙,打量著這些闊別已久的文字,心中一定是在追憶自己年輕的時光吧。

  造化弄人。那個說著吃鐵都能消化的母親,最終因為呼吸系統腫瘤壓迫食道導致無法進食,這是我心裡至今不能碰觸的傷疤。

  母親最後背部潰瘍,用盡了藥都無法癒合,有人提出用紅花油一試,我們猶豫了,記得我們被蚊子叮了,塗一點紅花油止癢就會被蟄得生疼,更何況母親背部那麼大的潰瘍面呢?可是看著還在發展的傷口,商量再三哥哥決定試一下。可憐我的母親咬緊牙關,任我們把紅花油塗在她背上,沒有大喊大叫,只一個勁說:“乖乖,趕緊拍拍,乖乖,拍拍……”而我們一邊上藥,一邊握著她的手,免得她因疼痛控制不住去抓,兄妹的眼淚流是決堤的河,那種心疼是憋壞了嗓子卻不敢在母親面前發出半點聲音的……

  以後的歲月裡,每當想到這裡,心就揪成一團,撕裂般的疼,會在心裡質問自己,當時我們到底該不該用紅花油給母親治傷呢?我沒有辦法回答。實在沒有其它的路可走了,潰瘍面繼續擴大,母親會更痛苦。可憐我的母親,9瓶紅花油最終治好了潰瘍,卻無法改變命運,一生愛素潔的母親最終乾乾淨淨地走了,這可能也是她的心願吧。母親最後明白她的時日不多了,坦然地說:“生死由命,人是山上的石頭,骨碌到哪兒是哪兒,不必強求。”

  一個不識字的普通老人,從小給人做童養媳的母親,如此堅強豁達,把生死看得如此明白,讓我想起來就疼痛不已。

  如今母親走了整整二十年了。“思念如白馬,自別離,未停蹄”。我寧願相信世上有輪迴。母親只是走完了她坎坷苦難的一生,開始了下一段行程。祈禱我的母親下一段人生平坦、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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