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休班兒的時候,想請全家吃個飯。這件事兒,我沒想瞞著我媽,讓她在一年有數的幾次聚會中,和孩子們,小輩兒們一起說說笑笑,也是難得的一件事兒,難得她出席,難得孩子們都在家,都沒事兒。我也不是啥事兒都想瞞著她。只是我和她每一件事兒都說不到一起去。我常常想,我們為什麼是母女呢?我總覺得我們做對手更合適。無論她幹什麼,我看著都心煩意亂,當然我幹啥?她一定也有同感。價值觀,人生觀根本解釋不了這件事兒。倒是佛教說法可以糊弄一陣子。
正常每天一進廚房,他就會影子一樣跟著我,如果我不小心一回頭。就能撞到他,至今還沒有一次因為做飯撞到他,我想是他和我的運氣。米麵油還沒拿出來一樣,他就會在我身後說,這個洗菜盆是不能放重東西的,你爸活著的時候就囑咐我,怎麼樣怎麼樣。他每一次說我都在心裡不服氣的笑,又不是鑲金邊兒的,咋就沒法換了?房子都能換一個破菜盆子換不了?放上菜板拿起刀,他會不厭其煩的跟我講,切菜的是哪個,切肉的是那個,剁菜的是哪個,沒完沒了,偏偏常用的三把刀,他在我身後一念叨的我就出錯。這時候他得理不讓人的說,你看你看,天天看著你,你都整不好,還嫌我煩。開火就更了不得了,會說咱們家火可快呀,馬虎不得,你要時時刻刻小心吶,一會兒你一定把總閘盒爐具的閘都關好啊,灌氣兒的人說了怎麼著怎麼著。飯菜端上桌,他不先坐著吃飯,而是顫顫巍巍的再去看一遍廚房,好像一會兒禮賓司的要對廚房做一個全面檢查,哪個東西沒放好都不行。也沒看他放的一些東西怎麼合理,或者廚房怎麼幹淨,反正一切得按著他的想法來。他問我想吃什麼,我儘量按著老人的胃口說,我說想吃粥,他說他有糖尿病,一年來不吃粥了。有時候我賭著氣說我累了,你看著做吧,你做啥我吃啥。他會煮上一大鍋粥,我們兩個會吃上兩三天。他也不提他糖尿病的事兒了。那粥我三頓兩頓熱下去吃的飽不飽吃幾碗。不是事兒。我買了大棗,讓他每天吃兩個,他又說他糖尿病。我姐拿來香蕉,葡萄,水蜜桃。我看他也吃,也不提病了。 接著說請客吧,我把這個想法一說。他馬上說你不要有這個想法,別跟別人比,全家就你沒有房子,你供孩子你一個人掙錢,每一句話都是好話。好話也架不住天天日日年年月月講啊。這個世界一定是有窮人的。可沒有一個法律說窮人不能高興。窮人不能感恩。窮人不能按著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我小心翼翼的解釋說,今年掙了一點錢請一頓飯,負擔得起。他馬上說細水長流,當初要不是他精打細算,養不起我奶,我七大姑八大姨和我們四個孩子。他還說我的難處在後邊兒呢,要買房子,又給孩子陪嫁,要供孩子唸書,將來老了,無依無靠。有病有災兒的請保姆自費醫療。讓他說的我心灰意冷,真想往陽臺上一站,閉著眼睛一跳,真舒服呀。 但是我強打精神跟他解釋,我說誰誰病了,馬上要去瀋陽看病,真的開心一點兒,錢花出去值得,我說孩子兩年沒回家了,親戚朋友請個遍兒了,我們好歹也得回請一次,我說我常年在誰誰家吃飯,逢年過節請一次客表示一下心情。我說孩子大了,總要見見世面,知道一些點菜的禮儀,餐桌的習俗。反正我能想的都說了,說了365條。最後我把工資單發到家裡的群裡,跟我大姐說。我這個月賺的多,確實想表示一份心意。我大姐說天天做菜煩了。也想跟著出去混頓飯。哦,可以,老太太答應了。 然後他天天跟在我身後,問我打算在哪請。我說一個地方他否定一個地方。理由說太貴了。我就納悶兒了,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咋知道飯店的行情呢?苦思冥想,終於知道了答案,他買顆大白菜都天天喊著貴,上哪兒那能不貴呀?這樣我就請我二姐。我讓我二姐說和我共同負擔這場飯費,這樣又能出名又不真掏錢的事兒,我二姐很樂意。我媽又開始訓我,你別天天打你二姐的主意,你二姐人老實。他也不容易呀,將來孩子生孩子了還要僱保姆,還要還要還要。就我二姐的吃人不吐骨頭的自私,都有老媽護著她,咱是妥妥的沒媽的孩子呀! 偏偏單位不爭氣,說好的假期一個個黃了。請客的事兒就這麼一天天拖下去。每天下班兒回來,我媽都會幫我點菜,選飯店,提建議,今天我一不小心表示出一點兒不耐煩,7點就把臥室門關上了,邊關邊說。唉,真是老了,我咋覺著活著有點兒多餘呢? 他這話像一把刀,深深地紮在我的心坎上。 我坐在廳裡聽窗外的北風。呼呼的風從古吹到今天,哪一個孩子聽母親說活著多餘不心痛呢,我曾對他那樣依戀,那樣渴望他的認可,畢競在他的羽翼下長大。可我又覺得讓他開心那樣難,那樣多人家的孩子比對著,他看不到我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