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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每當臨近冬天,父親嘴邊就掛上了那句“睡前燙燙腳,勝似吃補藥”。此刻,童年時陪父母泡腳的情景,像電影鏡頭一樣在眼前浮現。

  父親是個鄉村理髮師,彎彎的山路,父親靠著雙腳丈量,常常頂著星星迴家。冬天日子短,父親就回得更晚了。

  冬夜,我們五兄妹吃完晚飯,做完作業,都圍坐在爐火旁,一邊烤火聊天,一邊眼巴巴等著父親回家,好一起泡腳。爐火上架著一口大鋁鍋,縷縷白霧透過鍋蓋慢慢升騰,伴隨著水開的“滋滋”聲。

  父親吃完晚飯,搬來牆腳立著的松木大澡盆,放在屋子中間。我們搬著屁股下的凳子圍坐上去,一個個脫掉鞋襪,五雙小小的腳像一節節白嫩的藕,齊齊踩在澡盆邊沿,等待泡一個酣暢淋漓的熱水腳。

  母親端來鍋,一瓢瓢將熱水舀入澡盆,又加入幾勺粗鹽或幾片生薑,為我們驅寒、暖身。很快,粗鹽被熱水慢慢溶解,生薑的熱辣也彌散於我們鼻間,填滿整個房間。

  父親的腳伸進木盆,淺淺的水沒過腳面,父親被燙得深吸一口氣,但卻是很享受的樣子。我們也迫不及待伸進小腳,卻立刻像一隻只小蝦飛快地蹦出來。那水,實在是燙呢!父親每天走長長山路的腳,腳底結了厚厚的繭,他不怕水燙。於是,我們將小腳重重疊疊踩在父親腳背上,試探著水溫,直到水溫適宜,小腳在水中飛快地交叉互搓。偶爾,水潑出木盆,淋溼了地面,父親也不惱,笑眯眯地重複著那句“睡前燙燙腳,勝似吃補藥”。水慢慢變冷了,父親叫一聲:“注意囉,要加熱水了!”我們驚叫一聲,嬉笑著抬起小腳,那腳都冒著熱氣,燙成粉紅,在木盆上空蹬得水珠四散。父親一遍一遍地加熱水,直到水沒過我們的小腿肚,我們的額頭、鼻尖也熱得沁出細汗,小臉紅撲撲,渾身舒坦了才罷休。

  母親做完了家務,拿著毛巾走過來,抱起小弟給他擦腳。小弟調皮,小腳直往母親面前伸,“媽,你聞聞,香不香?”母親假裝嫌棄,皺眉、扭頭,伸手撓向小弟腳心。弟弟“咯咯”笑著,在母親懷裡扭成一條泥鰍,被塞入溫暖的被窩。

  母親脫下鞋襪,在漸涼的水裡草草洗洗自己勞累了一天的腳,然後,把我們換下來的襪子,泡進木盆,一雙雙清洗乾淨,連同汗溼的鞋墊,貼在竹製的烘籠上,架到爐火上烘烤。第二天,我們又能穿上乾爽、溫暖的鞋襪了。

  今年,母親做了腰椎間盤手術,我把父母接來家裡照顧。父親不習慣天天洗澡,我便網購回一個自動加熱帶按摩功能的洗腳盆,還有泡腳藥包。父親好奇地加入水,插上電,準備洗腳。當水在盆裡不斷吐著歡快的泡泡,父親脫掉鞋襪時,我看見父親因勞累而患上靜脈曲張的腳上,粗大的血管像爬著的一條條黑蚯蚓,那時我的鼻子直髮酸。年近八十的父親,雙手抱起腳,費力地慢慢踏進洗腳盆,享受地深吸一口氣,嘴裡又冒出那句“睡前燙燙腳,勝似吃補藥”。

  我拿著指甲鉗,站在父親身邊,等待父親泡好腳後,給他剪去長長的腳指甲。我在心裡奢望著,時光能走得再慢一點,讓我有更多的時間,陪父母好好洗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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