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網友說,我的婆家事肯定還有後續。
是的,婆婆血壓忽然間升高只是一個引子,這是婆婆大病的開始,也是家庭矛盾的又一個開始。
婆婆從除夕住院住到了正月十五,血壓正常了,腰疼卻沒有減輕,骨科的一個醫生建議我們去外地大醫院看看。於是,先去濟寧做了全身骨顯像,不能確診,又去了省立醫院,結果是肺癌骨轉移。從此,我苦命的婆婆,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多年來我一直想,是什麼讓這個家庭子女不孝,兄弟不親?
我和婆婆的緣分共十六年,公婆是我見到的關係最差的夫妻。
我和先生是高中的同學,畢業後修成正果走到了一起。曾經單純地認為就算一個很小很小的房間就可以經營最美的愛情,結婚前婆婆給了一千零一塊錢,據說寓意“千里挑一”,用那些錢,我做了一身紅裙子,他買了一身西裝,我們在他學校裡的單身宿舍裡安了家。
那時候婆婆已經退休,常來看我們,偶爾她來我們這裡還帶著四哥家的小姑娘。每次都給我們買肉買菜,有時候還要住上幾天。宿舍很小,中間拉一布簾,我們在外間給婆婆鋪了張小床。
婆婆對我們的疼愛一直讓我心懷感恩,暗暗對自己說,將來滴水之恩一定要湧泉相報。
因為和公公相處得少,對公公的印象大都來自婆婆的口述,我一直覺得婆婆特別不容易。
那時候公婆還住在鄉鎮,那是他們曾經工作的地方,公公從鎮政府離休,婆婆也辦好了退休但仍保留著一間她工作單位的宿舍,她自己在那裡住。公公和三嫂一家住在供銷社破爛的家屬院裡,房子是很有年代感的青磚小瓦,有的地方牆皮脫落,沒有脫落的地方還有不完整的毛主席語錄。
聽婆婆講,她嫁給公公的時候十九歲,當時公公已經是一個區的區長,發了工資卻不給她錢,吸菸喝酒打牌全部自己揮霍。大哥小時候她曾經抱著大哥去跳河,二哥小時候被氣成了神經病,住了半年的濟寧戴莊精神病院。
婆婆特別羨慕那些能夠管錢的老太太,在婆婆看來,管住了男人的錢袋是最大的幸福。婆婆說得最多的是公公不給他錢,後來她不得已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也是因為缺錢。
他們的婚姻持續了五十多年,每個人都有工資,經濟上一直AA。
婆婆的工作是在供銷社,當時供銷社最紅火的時候她的工資比公公還多。於是公公自己的錢不夠花,就給她要錢,甚至把她放錢的櫥子都砸壞了。因為要不到錢,公公曾經賣掉她買的幾袋子小麥,那是她準備的全家的口糧,還去她工作的門市部搶著扛走半匹布,一次做了七個褲子卻不給一分錢。
錢,讓他們的矛盾一次次升級,常常看到婆婆跟在公公的身後嘮叨,公公頭也不回,婆婆說著說著就歇斯底里,口不擇言,全然不顧晚輩在場給公公留一點尊嚴。公公偶爾說一句,也是用最難聽的話來懟她。
為了花公公的錢,婆婆想了好多辦法,讓孩子們去找公公要,讓三嫂捂緊自己的錢袋緊著公公去買米買菜
二嫂和二哥也住在那個鎮上,二嫂是小學的老師,二哥自己經營一間門市。
公公每天上班似的去打牌,發了工資一分不剩地取光,每逢集會都去買米買菜,不僅承包了三嫂家的吃喝拉撒還多買出一些給二嫂送去。
二哥和三哥一家成了上個世紀末那個鎮上所有人都羨慕的啃老族。
偶爾回去,我們都和公公一塊去趕集,公公買東西,找回了錢,沒等著公公伸手去接,婆婆一把就搶了去。
不知道他們一開始是否曾經恩愛,“錢”讓她們的矛盾一次次升級。
後來公公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也住到了我們家,三個臥室,他們一人佔一個,再後來我們買了張大床,勉強住到了一起,每天下班後首先面對的是他們斷不清的官司。“沒爹沒孃沒教養”是婆婆常說公公的話,無論在什麼場合,守著誰。我們對公公的關心也常常讓婆婆不滿,她覺得她養大的孩子應該先疼愛她。
我嫁到這個家的時候,公公已經七十多歲,個子不高,精神矍鑠,頭髮全白。我們住在先生的單位宿舍,和公婆相距幾十裡,對公公的印象幾乎全來自婆婆。婆婆的眼裡公公沒做過一件好事,一時間公公在我的心裡也無足輕重。
對公公漸漸瞭解是他搬到我們家裡後。公公生活比較講究,穿衣要乾淨整潔,吃飯要有滋有味。而婆婆卻邋里邋遢,不會做飯,不會收拾家,寧願吃食堂也不願做飯。
婆婆嫌公公不管孩子不管家,公公卻說婆婆一點也不聽他的話。
大哥小時候跟著奶奶去東北,婆婆怨恨了一輩子;二哥十幾歲時,公公把他的戶口遷回了聊城老家,婆婆千方百計又遷了回來,咬定二哥在老家會“無人管無人問娶不上媳婦變成流氓”,公公想讓考學無望的老三老四去當兵,婆婆死活不讓,理由是“當兵的都沒有好下場”。婆婆把他的老二老三老四全部招工招在了她工作的供銷社,後來都下了崗。
公公見自己說什麼都不管用,索性再也不管家裡的事,要麼不回家,要麼回家也是找人打牌。
公公沒有多少文化,當了十幾年的兵,做了二十多年的領導,說話辦事剛正不阿雷厲風行,執政一方,兩袖清風,直到離休,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沾上他的光。
婆婆上學時學習成績就很好,只可惜公公不給她錢,於是把大哥託付給保姆,自己找了工作。婆婆做事不拘小節,為人善良誠懇,幹工作像男同志一樣潑辣大膽,先後做過供銷社的售貨員,倉庫保管員,還做過棉花加工廠的經理。
就是這兩個人,在外人眼裡都是好人,組成的家庭卻因為彼此的個性經營得千瘡百孔。他們各盡所能做對方的差評師,沒有默契,沒有溫情。
公公最後的幾年身體很虛弱,每年都要住幾個月的醫院,婆婆從未照顧一天。公公去世的時候,婆婆沒有掉一滴眼淚,像沒事人一樣在街上溜達。
在婆婆的眼裡他們的孩子太缺少愛,沒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有爹也不疼,因而她的孩子們就是婆婆的命根子,寶貝疙瘩。婆婆一直生活節儉,對自己近乎苛刻,對孩子卻特別捨得。發了工資不是給錢就是買東西,給兒子,給孫子,唯獨不給自己。
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即使有事做得不好也是媳婦從中作梗。她不相信他們會不管她,即使躺在了病床上,也不說一句要讓兒子們照顧她的話,反而為他們找出各種“忙”抽不出身的理由。
這樣的家庭養出不孝的孩子,似乎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