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春暖花開接管了冬日的冰寒,萬物欣欣向榮。但在車站,卻是離鄉的傷感接管了歸鄉時的喜悅與迫切。
坐在候車廳,戴著口罩,如車票上沉默的數字,等待著發車的時刻。
離家時,孩子還沒有醒來。他把頭裹在被子裡,一隻腳露在了外面,嘴巴微微張著,發出輕微的呼嚕聲,胖嘟嘟的小臉上滿是安然與慵懶。
突然想起那個短影片,孩子考了班級第一名後,回到家就對著攝像頭大聲喊道:“爸爸,我考了第一名。”沒有等到迴應,便又喊了一遍,只是聲音已經低了下去。可是依舊沒有迴應。他抿著嘴,聲音低得像是呢喃自語“我考了第一名”。然後默默地回到房間裡寫作業了。而攝像頭另一端的父親,卻還在為了生活奔波著,直到第二天才看到這段回放。
扯了扯被角,此時,我和那位父親有著同樣哽咽的淚水,把愧疚與無奈一滴一滴,凝成釘子,捶進心房的門扉。
“你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他的。”愛人寬慰我道。她的額角已經有了白髮,每一年的冬天,都會有一些雪花賴在她的頭上不肯離去。“而且下次不用買紅棗口味的酸奶了,他不喜歡喝。”“他不是全喝掉了嗎?”“因為那是你給他買的,平時他只喜歡喝原味的。”不知不覺,挑食的娃兒也開始懂事了,而我和他也有了時間的斷層。
老父從院子裡溜達著走了過來:“你趕緊走吧,不要耽誤了時間。”“行,那我走了,爸,你要保重身體啊。”轉過頭,望著穿著油漬斑斑的圍裙,灰頭土臉的愛人,心底不禁湧出強烈的酸楚與歉意。“你閒下來的時候就陪陪小凱吧,不要去做小工了。”“能掙一點是一點啊,我心裡有數的,太累了的話我也不做。”她一邊搓著凍腫了的手,一邊笑了笑。
我沒有多說什麼,面對生活,點到即止可能是最後的體面。我們望著彼此,一切便都在不言之中了。
拖著行李箱,向站臺出發。此時,村莊已經醒了,公雞跳在草垛的頂上打鳴。雀鳥在碩大的鳥巢裡歡叫著,享受著晨曦的沐浴。柳樹又一年地長出嫩枝,可惜愛人的白髮卻再也回不到青絲。我折走一根柳條,這樣即使遠在天邊,也會知道故鄉春深幾許。
把行李箱提上公交車,往車站而去。上車後,還沒來得及眺望最後一眼,窗戶便被擁擠的人擋住了。或提著蛇皮口袋,或拖著行李箱,或貼著窗戶和家裡人道別,或低著頭假寐,不發一語。他們有的是丈夫,有的是子女,有的是父親,把笑容滿面作為最後的印象留給故鄉,在車裡便只剩下漠然和沉思。返鄉的大軍,又陸陸續續離鄉了。
在車站候車時,突然接到影片電話,原來是兒子。“爸爸,你走的時候怎麼沒有喊我啊!”“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就沒捨得喊你。”“那爸爸以後每星期都要和我打電話,不要忘了啊。”“再忙都不會忘掉的!”掛了電話,眼鏡上已經起霧了。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車站,人們被裹挾著往前走著,不由輕輕嘆一聲。不久,我也被火車用強大的拖拽力從故土裡撕下,帶走。
到家後,把柳條插在瓶子裡。很多柳條離開了故鄉都會水土不服,很快就枯萎了,不知道它能不能擺脫這種宿命。把行李箱開啟,卻發現裡面多了一個裹著幾層塑膠袋的包裹,拆開一看,原來是父親養的兩隻老母雞。難怪父親今天早上有些倦容!
拎著袋子,手裡沉甸甸的,心裡一時間也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