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寫於2020年5月10日母親節）

我不敢說節日快樂，原因有好幾個。第一，顯然今天我的母親不是很快樂，因為她和父親修柴房出了點差錯，砸壞了自來水管。但這些只是母親的小不快樂，就算柴房修好了，母親也只是小快樂。母親的大快樂主要取決於我，我懂事的時候，母親總是快樂的，可我大多時候都不懂事。

第二個原因，是我害怕說出節日快樂之後需要一長串解釋，母親才能稍微明白什麼是母親節。對於這樣的節日，母親是感到奇怪的，她自豪地奇怪著，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是一個毋庸置疑的母親，從她生出第一個孩子那天起，她就一直是個母親，而不是隻有今天才是一個母親。這並非母親不懂節日，恰恰相反，母親對節日及其看重，每年火把節或者彝族年到來的時候，母親會早早拾掇好家裡，讓一切看起來具有節日氛圍，彝族年那天，母親會迅速把過年豬的內臟在火塘裡燒熟，供在神龕上給祖先吃。而火把節或者彝族年顯然和母親節不是一回事，火把節一年才有幾天，除了那幾天，別的日子都不是火把節。可母親節，就像剛才說的，不管是不是今天，母親都一直是個母親。

第三個原因，在我的文化裡，一個人對自己最親愛的人表達情感，是一件不太常有的事。如果我對父母說：“我愛你們”，不管用哪種語言，他們都會覺得奇怪。他們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一個穩重的男人，而不是一個輕易顯露情感的“膚淺”男人。

可我委婉告訴母親今天這個節日，母親還是很開心。妹妹給她發了個紅包（發在父親的手機裡，母親不會用微信），她說她告訴妹妹：“我才不要你的紅包，你拿去給你孩子該買什麼就買什麼。”從她的語氣裡，我聽出她很開心。姐姐和妹妹都早已為人母親了。很快，母親避開她的節日，把話題轉到那個我成年之後就從未間斷的話題：我的終身大事。如果有什麼母親節的禮物能讓母親開心得年輕十歲，那就是我要結婚的訊息。然而，這個母親節我沒能拿出這樣的禮物。

這幾年，我和父母學會了欺騙彼此。不管我在外面過得怎麼樣，我都騙他們自己過得很好，而他們不管在家裡如何勞累，都騙我一點也不累。我們在電話的兩頭說著安慰彼此的謊言，彼此假裝對對方深信不疑。離家近點之後，我學會了陪伴他們，每個週末都儘量回家。

對於節日，我不敢隨便過，尤其是父母的生日。父母的身份證上寫著的出生年月，我不確定是不是真實的。在那個年代，由於各種原因，孩子出生好幾年才上戶口很常見，許多人戶口簿上的出生年月並不完全正確，我擔心隨潮流過生日，卻過了一個不屬於他們的數字生日不太好。而我的出生日子母親是沒有記錯的，她說我出生在過彝族年的那一月，那天回龍鎮趕場，那就是11月18日沒錯了。我自己的生日我也從來不過，一想到我出生那天，是母親承受生我的痛苦之日，又怎麼忍心慶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