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看了電影李煥英。說實在的，沒有特別細膩的情節打動了我。但是，還是讓我充滿幻想和無奈。我多想，回到過去。可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回到過去。

我要回到媽媽考大學的時候，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媽媽成功上大學，遠離我和爸爸！

我要媽媽從來沒有過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兒。我要媽媽，順利過完她本該擁有的快樂人生。

我希望媽媽有一個疼她愛她的老公，給她一個和諧安穩的家。

我希望媽媽，親眼目送子女出嫁，老年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

可是，怎麼辦？

媽媽沒有上成大學，她嫁給了爸爸，又帶了我回家，她有三個兒子，沒有看到哪怕一個孩子，娶媳生子！就急匆匆走了。

01

都說，無望的愛和思念，叫人絕望。十年生死兩茫茫。

媽媽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已經12年了。

那一年，是2008年。我16歲，讀高一。

我從五六歲開始我就開始跟媽媽下地幹活了，那時候鄉下也沒有幼兒園。上學前都是跟媽媽在一起。我喜歡聽媽媽給我講各種各樣關於他們那個年代的故事。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歲月，這就是我這一生，最幸福充實的時光了。

在我們父母輩那個年代，孩子生的多了，夭折或丟棄的，送人的，都很多。還有很多，就像電視裡那樣，去城裡把孩子放在一個顯眼的位置，然後躲起來等著任意一個陌生人把孩子抱走。我其中一個姐姐，就是被放在城區的某個地方，眼睜著等待，被人抱走的，至今也沒有下落。而我，也是這項洪流中被選中的一員。

當時生出來就想著把我丟到廁所去，但是據說因為我長相非常的可愛，圓圓的臉蛋，一雙眼睛又黑又大，這才撿了一條命。許多年以後，我的大姐也是這樣告訴我。說是看我實在可愛，也實在捨不得，也不忍心，諸多原因，我被我的姑姑領養，也就是我現在的媽媽。

村裡的人，整天就喜歡東拉西扯，肆意玩笑。也因為這樣，我不像電視劇那樣，長大成人後偶然發現驚天身世秘密……。這就是從小公開的秘密，但我還有更多的“秘密”。

直到多年我自己長大，做了母親，我才知道。我的媽媽，是承受了多少苦難和壓力，才養活了今天的我。

02

都說農村人樸實，但許多長輩本就不倫不類，別人家裡要是出了不幸的事，那簡直就是心花怒放。自然，也不會放過像我這樣，可供人茶餘飯後的取樂的故事。可是，媽媽，從來不管別人在背後說什麼。

我的媽媽，是個苦命的人。只能這麼說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兄弟姐妹一大堆，好歹千難萬難，媽媽還能上個學，家裡唯一一個上學的女娃子。

小學的時候，媽媽每天早早起床就得把家務活做好，割草做早飯撿樹枝，煮豬食。做完這麼多事，才走很遠的路去上學。雖然經常遲到。用我媽後來的話說，讀書雖好，卻也很是受罪。尤其到了冬天，教師簡直全方位漏風漏雨，穿著破爛單薄的衣服，坐在教室瑟瑟發抖地聽課。手凍裂動瘡，傷疤反覆流膿血水。筆太細，根本都握不住。

終於後來還是堅持到高中讀完了，媽媽考上了大學。要知道這在當時，對於農村人來說。這是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也是媽媽非常不容易才換來的結果。

猶豫再三，媽媽還是決定去讀大學。沒想到，就在準備出發去大學之際。外婆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血，全家亂作一團。檢查為肺結核晚期，這讓本就一貧如洗的家庭更加不堪重負。

就是這樣，是這樣的無巧不成書，天意弄人。無奈之下媽媽只能放棄學業，照顧家庭。

這之後不久，爸爸開始追求媽媽，媽媽知道爸爸脾氣不好，死活不肯同意。甚至，為了躲避這門婚事，媽媽竟獨自一人徒步步行近一百公里的距離，去另一個市投奔姑媽。

然而，當時外婆堅持認為，嫁給爸爸是媽媽最好的選擇，因為爸爸家是大家族，一來外婆認為有依靠有保障，二來爸爸千般應勤，萬般獻好。最終，任憑媽媽怎麼反駁，外婆就是不相信。

終究，拗不過命。

03

結婚後的爸爸，果然立刻變臉。許多事，都是我長大後才知道。

這樣的悲劇，女性終究逃不過成為時代的奴隸。

媽媽生了三個兒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們。之後媽媽曾想做學校的老師，爸爸極力阻止。媽媽也想出去打工，爸爸也是不允許。最後，為了孩子，為了家庭，媽媽成為一名全能的農村婦女。

這之後，大概近十年吧，媽媽把我抱回了她的家，那個已經重負不堪負的家庭。

長大後媽媽告訴我，那時候窮啊，大家都窮。經常到了晚上，媽媽就抱著嗷嗷待哺的我去外婆家。外婆磨了米粉，給我東吃西湊著。

每次外婆一邊喂著我，就一邊懊悔著捶胸頓足，痛哭流涕，說對不起媽媽，都是她害了自己女兒一輩子。以為是大家族，媽媽能有個堅實的依靠，沒想到……。

我就這樣，慢慢長大。

所辛，沒什麼吃的，但我卻很健康，很少生病，讓媽媽少受許多苦。

從此，我整天都跟著媽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跟媽媽在一起很平和的幸福，但我也有疑惑和抱怨。因為小時候，我基本沒怎麼看過動畫片。除了過年過節，一般不能隨便玩耍。上學以後，同村同齡別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天天在家裡看電視，而我，卻要天天出去做農活，只有晚上才能看會。這也是，我那時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反正，我就是個傻子！

後來上學了，做事也少些了。但是隻要放假，我就要跟著媽媽一起出去務農。我最不開心的事就是每年寒暑假，每天早晚我都要早早地出去放牛，雖然我很喜歡牛，可是我更想睡覺。

大概是三年級的時候，夏天家人都出去插秧，我就在家裡踩在凳子上炒菜。

懂事後，家裡總是吵架。爸爸每次吵架，都要掀桌子，摔東西。我們都很害怕，心疼媽媽，只能眼睜睜任由媽媽被欺負，甚至被打。我們兄妹，卻無能為力，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甚至都不敢哭，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我清楚地記得，有幾次吵架都在晚上。媽媽就拉著我往外面走，說帶我一起去死。有時候，被勸住了，有時候，不知怎麼就回來了，我也忘記了。大概，媽媽捨不得哥哥們，也捨不得我死。

畢竟，我什麼也不懂。這也是小時候我心中的謎團，為什麼媽媽總是在吵架後，說要帶我一起去死。

那時的我，也沒有反抗，就只是跟著媽媽一起攙扶著，一邊走一邊哭。我根本也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反正就跟著媽媽就好了。

我們四兄妹，都跟媽媽的感情極好，都喜歡圍著媽媽一起嬉戲玩笑，因為和媽媽相處，是非常輕鬆舒服的體驗。

沒多久，因為家裡無法負擔我們四兄妹同時上學，我正讀初三的二哥主動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我，早早地就跟著親戚一起做粉面了。不久，小哥哥和好幾個家族同齡的幾個堂哥一起，都因為不喜讀書，也輟學就近打工去了。家裡，就只剩我和大哥讀書了。

那時，大哥也已經上大學了。這，也終於給予我的媽媽，在這個家庭裡極大的喜悅與期望！

04

後來我讀初中，開始去鎮上住讀了。每次放假，晚上在廚房做作業，媽媽就為我打扇，驅趕蚊蟲。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的脾氣也日漸暴露無遺。我經常跟媽媽頂嘴，吵架。我也很少主動幫媽媽分擔家務。明明媽媽已經那麼辛苦，那麼疲憊。可我，卻遲遲沒有醒悟。我就好像正常人家女兒那樣，天真無邪地享受著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可我，我是正常人家的孩子嗎？我能跟我的同學相比較嗎？我有資格得到同樣的關照嗎？

可是這些，我根本，一無所知。我就像一個自私自利的傻子！

我曾在六年級遇見一個姐姐，她身上發生了一些事。從那以後，我心裡總有一種不詳預感，總覺得可能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在媽媽身上，而且甚至預感定位在高中階段。

誰知道，這一不詳的預感，竟然轉為現實。

那是夏日炎炎，豔陽高照的一天。放學後，我在教學樓走廊，看到班主任哭著向我走來，頓時我就很怕，很慌，就想跑。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我好像有種本能的預感。我害怕，我害怕就是什麼事。

那一年，我正高一。這一年，2008。汶川地震剛發生不足一個月。

我恨老天，這個世界，什麼都恨。但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如果沒有我，媽媽一定還活著。媽媽，就是活活累死的。

可笑的是，我一直以為我是瞭解媽媽的，我一直認為媽媽非常堅強，無私和偉大，但媽媽的品性和付出，我其實瞭解得非常膚淺。

直到十年後，我自己做了母親。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深刻體驗到媽媽的切膚之痛。

母親揹負苦難將我收養，夙興夜寐將我哺育，耗盡心血撫我成人，母親，一直用生命護衛我的成長。

最後，我才擁有生命的權利。

為了我，成為眾矢之的，日勞夜磨，為我，盡受屈辱，一生苦楚。

在封建傳統的鄉下，一個平凡的婦女。一個母親，養育三個孩子，還要忍辱帶著一個格格不入外來女兒。還得忍受一個，可怕暴力的丈夫！

日子，該是何等艱難。可我，不過是一個無知又矯情，自私自利的吸血蟲。

想起我曾經天真無邪的樣子，連傻子都不如！的確可恨，噁心！

我知道媽媽過得苦，活得累。但是我不曾體會，竟是這樣的苦。

每次放學回家，我就知道看電視。媽媽叫我做 事，我卻滿臉不耐煩，甚至還要跟她發脾氣！仗著媽媽的好脾氣，我越發噬無忌憚，甚至抱怨她種種。

媽媽走後，他的哥哥（我的舅舅）在無奈中痛心疾首說：“死了好唄，那是活著幹什麼，活受罪！”

終於才懂得，你以為歲月靜好，都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

可是我的媽媽，任勞任怨，無怨無悔。這麼多年，哪怕為了我受盡苦難摧殘，到死，也從沒有向我抱怨過，哪怕一句也沒有。

生活中，媽媽性格溫和，堅強善良，幽默大方，熱情活潑，超級積極樂觀。遇見熟人就微笑。只要遇見別人有困難，媽媽，總會非常貼心熱情的幫助別人。

可這樣的人，好人。有什麼用？有什麼好結局嗎？

05

媽媽，就像一股清流，無言又歡快地流淌在鄉村圖畫裡。媽媽的心，乾淨而陽光，心靈又手巧。

小時候，每天看著媽媽做帽子，織毛衣，編籃子，編草蟲……。每天晚上，媽媽都會一邊洗一邊教我唱歌，特別那首《十五的月亮》。那時候農村經常停電，晚上天剛擦黑。我們點上兩盞蠟燭。燭光下，我有時幫媽媽畫鞋子的模板，有時幫媽媽解線。媽媽就坐在一旁納鞋底，一邊做著，給我講她小時候的趣事。

媽媽腦子裡，總是裝滿了有趣的故事。

媽媽還非常擅長做鞋子，她每年都會不辭辛苦地做很多雙鞋子送給親朋好友。媽媽字也寫得很漂亮，非常喜歡唱歌，她自己最喜歡《青藏高原》這首歌。剛上高一的時候，我在家裡就和媽媽一起帶著耳機，躺在床上，聽她喜歡的老歌……。

媽媽從小就教育我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知道表現得很差，但我從沒忘。

我和媽媽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在農田除草，挖地，插秧，扯花生做各種農活的時候，都是很開心的。因為做事的時候，我總會有各種問題，總是不停的追問什麼關於農業社，大鍋飯，記公分，大批鬥，讀書故事……。我和媽媽總是一邊做農活，一邊給我講故事。

每年春夏天，我最喜歡和媽媽一起去山上採蘑菇。媽媽很厲害，什麼蘑菇都認得，還一直耐心教我如何分辨蘑菇是否有毒。這樣夏天的每次午飯總有一大碗新鮮嫩嫩的蘑菇湯，綠色的白色的磚紅色的，各種蘑菇大雜燴，好看又好吃。

有一次，採蘑菇返回的路上，躺著一隻很大的蛇，挺著很大的肚子，像蝸牛一樣橫穿公路。可是，我竟然沒有十分害怕，因為媽媽說，它馬上就要生寶寶了，所以難受走不動，不要驚動嚇到它，讓它慢慢“挪”回森林吧。

每年暑假大哥放假回來，就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出去聊天做事，那就更開心了。勞動中更覺得幸福的溫馨和樸實。

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就是我們一生該有的味道。

媽媽對每個人都很尊重民主的，媽媽從不在背後說別人的閒話。不管別人做了什麼，她全然不在意。

她的世界裡，只有幽默善良，積極樂觀。無論命運給予怎樣的壓迫和摧殘。

但媽媽，在苦難面前，彷彿像個隱形人一般，始終都能本能隱退那些悲苦和汙濁。反倒是我，每次媽媽遇到不好的人和事，我總是憤憤不平，怨念很深，喜歡抱怨！

我和媽媽的開心總是很簡單，屁大點事也能笑得四腳朝天，樂呵好久。我就是典型的鄉下“野丫頭”，因為媽媽的緣故，我非常愛笑，熱情活潑，從小到大從不缺朋友。

所以，因為媽媽。雖然生活艱難，但是絲毫不影響我擁有非常幸福快樂，充實飽滿的童年。

是的，我很幸運。可我的幸運，卻也是媽媽苦難的根源。

為何偏偏我的媽媽，沒有這份幸運？四個孩子，竟連一個孩子的成家，也沒能看到？

今年清明節回家，十一年了。母親守衛的這個家早已經大大小小很熱鬧的大家庭了。

你不得不懷疑，好人，幾人能得百年後的平安，健康和天倫？為什麼好人，都不能一生平安？

我一個9歲侄女問我，“姑姑，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奶奶？為什麼我們沒有自己的親奶奶？奶奶幹嘛在山上不回來？”

心裡，一陣陣刺痛，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