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梨花謝了,這是又一年。
我是這庭院的主母,今年已四旬了。
出身將門,我自幼習武,可卻自幼喜舞。
他也出身將門,雖不比我家,祖上卻也出過一位武狀元。
第一次見他,他是隨著父親來參加宴會的,我退去了眾人,在庭院中偷偷起舞。
他藉著上茅房為由甩開了大人,也甩開了跟隨的家僕,瞧見了我,我也看到了他,他後來說他當時愣住了,而我當時也是一樣。
我是嚇傻了,父親一向不許我偷著跳舞,而他卻看見了,我怕他告密。我拿起院中的長纓,幾步到了房簷上,刺向他並威脅他。
他那日應了我,也讚了我的舞姿,我第一次被人讚揚舞姿,心中說不出的高興。
再後來,他的家族漸漸興盛了起來,兩家來往也密切了起來,我也常見到他,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在那豆蔻年華,有一日,我在街上遇見了他,他愣了,我也愣了,那一日不過談了談武藝,卻使我記了許久,也夢中無數次夢到了多次,那英姿颯爽的他。
他與我總是偷著約著見面,他忽然有一日說他看見我就歡喜,我說這可能只是一種武藝高強的惺惺相惜。
他說是歡喜也是喜歡,他說,要把主母的位置留給我。
他做到了。
“太后,該回宮了。”一旁我一手提拔的公公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對,他做到了,而我那日臉紅沒有應下他,自然也不算違約吧。
“再歇會兒吧,哀家有些累。”
“太后,這是罪臣家宅,久待不得啊,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可就不得了了!”
“好好好,哀家聽你的,哀家老了,使喚不動你們了。”
我回到宮裡,看著一個宮中的臺階,又想到他了,那宮殿中曾經住著的是我,我曾夜晚在那臺階上坐著,不住地想著他。
聖旨下,我到底是該入宮的,一進宮就是妃位,那是旁人輕易得不到的尊榮。
盛寵不衰,可我在先皇眼中瞧不出喜歡兩字,我也慶幸於此,這樣也算不負了他。
將在外,皇命難遵,他在戰場上違抗皇令,戰雖勝,但先皇覺他有異心。
“太后,雪落了。”
“是啊,又落雪了。”
他是在這樣一個雪天死去的。
都說是我父親嫉妒他軍功害了他,可是那準備毒酒的宮女我認得,也是我拉攏的人,那酒,是先皇安排的。
我沒敢阻止,可我把那酒換了,他沒有死,可他到底死了。
那一晚雪下得很大,我偷著安排護送他的人活生生讓他凍死了。
“太后,將軍早已洗脫冤情了。”
“父親在天之靈定會感念先皇厚恩的。”
若不是沒了父親,沒了家族,我只怕活不到現在。
“都退下吧。”
“是。”
我翻出床底壓著的一封封信件。
那上印著他的字跡,那印在我心中的字跡。
“今年梨花落時,我娶姑娘啊!”
可是梨花到底落在了庭院空階上,那庭中再也沒有了歡樂,一派死寂,這一切,都因罪臣二字。
我和他最後也是在那梨花樹下見的,可是,再也不會見了。
“梨花落,不及姑娘舞姿,姑娘是我生平所見最美之人。”
“小哥哥吹的笙簫也是動聽呢!”
笙簫落灰,一笙,一簫,都是他的。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小哥哥,我以後可不要這樣。”
“定陪姑娘到天涯海角,不讓姑娘傷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睡熟了,夢中是他吹著笙簫的聲音,我好像又可以叫著他小哥哥了。
醒來,淚滿胭脂面。
“梨花落時,我娶姑娘啊!”
“小哥哥,梨花落時,我為你鳴冤啊!”
梨花落又一年,皇上允了我這母親的請求。
洗清了冤情,庭院卻也依舊寂寥,滿門抄斬,誰都只當是安撫老臣罷了。
可我,唸的記的,心中思的,都是他啊!
“柳郎,夫君啊!”
我是這庭院的主母。
即便身為皇妃,即便我是這天下的太后,我也是著庭院的主母。
“太后,怎麼就喜歡上這個曲兒了。”
“你啊,不必管了,聽著就是了。”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
臺上唱的動情,卻不及我這臺下人傷情。
“這曲兒,太后每年都要聽,奴才好奇。”
“好聽呢,你細聽著。”
“唱得好,舞得好,賞啊!”
這舞,是我第一次見他時偷著跳的呢。
柳郎,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