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李頭和老伴爭了一輩子。
出生時,兩家人是鄰居,老李頭母親的奶不夠老李頭吃,老李頭就和老伴爭她母親的奶;豆丁大小的娃,兩人又開始爭做小區裡的孩子王;後來讀書唸的同一個班,兩人開始爭班上的第一名;步入社會,兩人又進了同一家公司爭經理的位置,卻沒想到,這兩人爭著爭著還就成了一家人。
兩人扯了證,兩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也沒辦婚禮,他們就又開始了“爭”的婚姻生活。
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會爭被子,卻誰也沒說要分被子睡,兩人覺得,夫妻之間,要一起過一輩子,就得睡一個窩,所以兩個人從來都是抱在一起睡覺。
後來掙了錢,兩人商量著要買房,又開始爭房子的地段,老李頭覺得,得買江景房,一覺醒來,看見外面的大江,多好的心情啊,可老伴覺得,要買公園房,住在有公園的小區,早上醒來,兩人還能一起出去鍛鍊,晚上還能一起出去散步消食,多浪漫啊,於是,兩人咬咬牙,買了個帶小公園的江景房。
然後又到了催生孩子的時候,老李頭說,要個閨女,女兒都是小棉襖,細心,以後自己照顧老伴沒注意到的地方,也有女兒提醒,老伴卻想要個男娃娃,等他長大了,老李頭的肩上的擔子就可以鬆了,誰想到後來生了個雙胞胎,直接兒女雙全。
兩人就這麼一直爭啊爭,爭著爭著,幾十年就這麼過去了,現在人老了,又開始爭誰是廣場舞之王來著,卻也沒見兩人爭出個什麼名堂來。
02
這人老了,疾病就找上門來了,一個月前,老李頭的老伴突然暈倒,送去醫院,被查出了肝癌晚期,之前一直沒發現,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怕是活不久了。
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 老李頭和老伴都難以接受,又去了其他的醫院檢查,都是同樣的結果,老伴就不願再檢查了,也不想去試試那萬分之一的機會,回到這個歲數,她看開了,索性就在家等死,到後來,也動不了了,就只能躺在床上。
這一天,老伴覺得,自己的這輩子可能就這兩天了。她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對著老李頭說:“老李呀!別人都說,人死的時候都有感覺,原來這都是真的啊,我現在覺得,這人生的路啊,我可能就到這咯!咳咳,咳咳咳。”
老伴說話時有氣無力的,說完又開始了咳嗽。看著老伴那皺起的眉頭,老李頭覺得心疼,他把老伴從床上扶起來,輕輕地拍她的背,幫她順著氣,嘴裡唸叨著,“別瞎說,哪有那麼容易走。”
他雖然這樣說著,眼淚卻開始往下掉,滾燙的淚掉到老伴的手背上,老伴也開始眼睛發酸,她伸手給老李頭擦淚,邊擦邊說,“老李,你別哭啊,你這一哭,我都想哭了呢。”
“老李,我跟你說啊,這一輩子,你對我很好,下一輩子,我還想和你做夫妻呢!”
“好好好,下一輩子,我也找你。”老李頭流著淚點頭,又哭又笑的。
“但我跟你說啊!下輩子,我要你給我一個婚禮。你說這輩子,也沒辦婚禮,當初我怎麼就跟你走了呢?婚禮啊,婚紗啊,”提到婚禮,老伴的臉上似乎一片期待,提到婚紗,更是眼散光芒,“我其實好想穿啊,可誰讓你那時候沒錢呢?我當時好像就想著,能跟著你就滿足了,至於這些那些的,以後有錢再辦也不錯,結果到了現在也沒穿上呢?誒。”似是想到自己怕是命不久矣,老伴臉上的光又散了。
老李頭喉頭還哽咽著,聽了老伴的話,說,“那我們當初有錢了你咋不說呢?現在你都人老花黃了,別把衣服穿醜了。”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咳咳咳,”老伴一陣咳嗽,又接著說,“哪有人把衣服穿醜的,衣服穿著人醜還差不多。”雖是抱怨,老伴卻是笑著的。
“那婚紗,你是喜歡洋服,還是喜歡大紅袍子啊?”老李頭又問。
“什麼大紅袍子,瞧你這說的。”老伴又笑了,想了想又說,“按照我年輕時候的身材,我覺得我得穿旗袍,保證讓你移不開眼呢!”
“就你那身材啊,”老李頭笑了,他想了想,似是在回憶,又說,“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也就我看得上你了。”
老伴也沒生氣,反而笑著說,“是啊,我那個醜樣子,也還好你看得上。”
03
第二天一早,老李頭拿著跟布尺來到老伴床前。
“你這是要幹啥啊?看我活不了了,索性勒死我啊?”老伴猜到了,卻故意笑著問。
“是啊,要勒死你啊!”老李頭將床上的老伴扶起來,拿著布尺量著那已經病入膏肓的身體的三圍。
量完了把數字記在本子上,又遞給老伴看,“你看吧,沒胸沒屁股的!”看完後又讓她躺下,對她說,“我今天呢,就不伺候你這老婆子了,你兒子等會就來,等我晚上再回來。”說完,還笑著摸摸老伴頭上的銀絲。
老伴躺在床上,也看著老李頭笑著說,“好。”看著老李頭出了房門,才一陣咳嗽,這一下,竟是咳出了血,她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嘴裡又嘟囔著一句,“你可得早點回來,我怕我等不到你的旗袍了。”
於是,老李頭拿著存著養老金的卡離開了家。他打車去了一個市裡的旗袍店。店員見到一個老頭進來還有些驚訝呢!
“老先生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一個店員走上前問。
“我想買一身旗袍。”老李頭說。
“好的,您這邊走。”店員帶他去挑選,他看著面前琳琅滿目的服飾,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您看看您想要什麼樣的?
“選個摸著柔和的料子,我老伴面板比較容易硌紅,”老李頭說,過了片刻,走到了一堆藍色的旗袍前,自言自語的笑著說,“我老伴喜歡藍色。”
看著那堆衣服想了想,他又接著說,“我老伴喜歡簡單的,不喜歡這種花裡胡哨的。”老李頭又從店員拿出的一堆藍色旗袍裡挑選,最後,他選出了一身繡著水波紋的藍色旗袍。
老李頭把旗袍舉到身前比了比,笑著對店員說,“這個裙襬剛剛好,我老伴容易害羞,也就能接受露到膝蓋了。”
說完,他又拿出寫著老伴三圍的紙,遞給店員說,“這是我老伴的三圍,早上剛量的,你幫忙改改,稍微大一點點,我怕她喝了口水就變胖了,到時候穿著難受。”
“老先生真幽默。我這就讓人改。嗯,大概要一個小時,您是在這裡等著還是先回去到時候來拿?”
“我在邊上看著行嗎?”老李頭想了想問。
“可以。”
於是,老李頭就坐在旁邊看著店員修改旗袍,他一直面帶著微笑,大概是在想象自己老伴穿上這件旗袍時候的樣子吧,年輕時候的,年老一點的。就在設計師要封線的時候,他突然說,“這封線可以讓我自己來嗎?”
“嗯,也行,但老先生您會嗎?”
老李頭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以前,他回答說,“我會,我以前經常幫我老伴弄。”
於是,這旗袍的最後一步,由老李頭親自完成。
04
老李頭帶著這件剛剛做好的旗袍回家了,他知道,老伴一定會喜歡這件旗袍的。可踏入家門,他便覺得不對勁,大家都回來了,兒媳女兒女婿,還有一些旁親,都來了。
他頓時心裡一咯噔,快步走到老伴的房間,她就躺在床上,和他離開的時候一個樣,可是此刻,沒有滿面笑容,她是閉著眼睛的,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李頭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他顫顫巍巍地走到老伴的床邊,牽起老伴已經冰冷的手,埋頭痛哭。
老李頭的兒子也跟著走進了房間,他看著父親這備受打擊的樣子,撿起落在地上的旗袍袋子,紅著眼說,“媽說,如果她沒撐住,不要告訴您,她想親眼看著你把送她的旗袍帶回來,可她還是沒撐住。”
門口的女兒聽到哥哥的話,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巴跑離房間。
過了好久,老李頭才平復了心情,對女兒說,“幫你媽換好旗袍,好了再叫我進來。”
老李頭走出了房間,坐在大廳老伴常坐的藤椅上,低著頭等著,就像新郎等著新娘梳妝打扮。
不久,女兒哽咽的聲音傳來,“爸,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老李頭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淚,慢慢站起身,大聲說,“我進來了。”
他帶著勉強地笑走向房間,在門口的時候深吸了口氣,才繼續往裡走,看到床上已經換上淺藍色旗袍的老伴,老李頭的眼淚又止不住了,他伸手撫摸著老伴安詳的臉,啜泣著低著頭說,“我老伴穿著這衣服,真好看,這衣服,都配不上你呢!”
05
自老伴死後,原本身體強健的老李頭便萎靡不振,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消瘦。一個月後,老李頭也走了,他給兒子女兒留了一封信,裡面的內容短短几行,他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孩子:
我不在了,你們也不要傷心,我只是想你們媽了,這一個月來,沒有她陪在我身邊,我還真不習慣,我們都一起過了七八十年了,咋這就到頭了呢?
你們不知道啊,我跟你們媽爭了一輩子,我都沒爭贏過,你們說,她怎麼能連離開的時間都得和我爭呢?
不過她先走了也好,這樣她就不用知道這一個人的滋味了。你們要記得,把我和你們媽葬在一起,這墓地大小,我沒有理由不和她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