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孫滿堂

米很顧家，當她有了男朋友第一次帶回家時居然大大小小揹回來六個包裹，而且，包裹裡面打理得整整齊齊。她說這是她男朋友尤衛國的傑作，要強的米當然要讓尤衛國給家裡人一個好印象了。

禾的戀愛很不順利，從小養成的自卑心裡使她不敢對生活有什麼奢望，她仍然喜歡獨來獨往，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當她驚恐地發現身邊的小夥伴都有了心儀的物件，結婚成家，她才開始惴惴不安，這個社會不允許大齡女性單身，那樣會遭到人們的議論猜測，會讓父母難堪，她怕這樣下去會讓父母擔心。

採芳大氣地接受了禾的同學介紹的男孩子李敬德，他家兄弟姐妹比較多，父母是已經退休的工人，收入較低。可是，採芳看到李敬德本人老實，家裡老人本分厚道，非常高興的接納了李敬德。待他們交往一年後，她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為禾買了彩電、冰箱、皮箱和衣物，這在當時可是豐厚的嫁妝了。

為了不給婆家增加負擔，採芳謝絕了婆家給的聘禮，她想用自己的誠意感動婆家，讓禾今後在婆家快樂生活。禾到了中年後還在為這件事情感到驚訝，因為人們在女兒出嫁時都會要彩禮的，即使到了大家生活比較富裕的現在彩禮也是娶媳婦要花的一大塊費用的。而當時自己家裡並不富裕，媽媽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捨棄了呢？

“李敬德家兒子多，每個兒子都要拿出彩禮，他家負擔太重了，我家得多想想他父母的難處。而且，收你的彩禮，我的手真是張不開。你到他家過的好，他們家人對你好比我要到多少錢都重要。”多年後，面對禾的提問採芳樸樸實實地告訴了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啊，就這麼簡單，可是，有多少人能夠做得到。

禾懷孕了，秦力和採芳十分高興，秦力宣佈：“今後家裡不再存錢了，把所有工資都拿出來改善伙食。”採芳每天琢磨著做好吃的。

李敬德的媽媽是個特別聰明能幹的女人，她八歲時她的媽媽生最小的女兒時得了病，剛出生的妹妹就開始由她照看，年齡小還貪睡，夜裡抱著妹妹坐著睡著了，差點把妹妹掉到火盆裡。家裡一大攤子事情都歸了她這個長女負責了，把她鍛鍊成了一個女強人。不到二十歲就開始照看自己的孩子，不到五十歲開始看孫子了，一生勞苦。她在禾懷孕後把自己的苦難經歷講述給禾聽，禾十分同情婆婆。

柔弱的採芳有著男人的胸襟，敢於擔當，能夠擔當。聽到禾回家講了婆婆的故事，她當即決定禾的孩子由她帶。

春節前，一個十分漂亮健康的小男孩李想降生在這個溫暖的充滿愛的家庭。採芳快樂的退休了，當起外孫子的全職保姆。四個月後米的漂亮女兒尤晴晴也如同稀世寶貝一樣降生了，她的爺爺奶奶抱著這個小姑娘流出了高興的淚水。

李敬德家兄弟多，沒有房子給他們住了，採芳沒有讓他為難，讓女兒一家三口住到家裡，她和秦力搬到北面小屋，把南面20多米的大房間讓禾三口住，在地上放一張摺疊床給兒子果住。

她每天早晨給兒子和女婿帶一樣的飯菜，給外孫子做小灶，還要給秦力做饅頭，因為秦力有胃潰瘍只能吃白麵饅頭，她做的饅頭遠近聞名，為此採芳二十幾年如一日吃粗糧，把每人按證供應的幾斤白麵給公公和秦力吃，現在還要加上女婿和外孫子。岳母的大氣大度，任勞任怨深深感動著李敬德，他老老實實地過起了上門女婿的小日子。

正當採芳的日子蒸蒸日上，每天沉浸在幸福之中時，秦力惹下了一生最大的災禍，災難狠狠擊倒了這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工作的老實男人。

那年月知識青年除了上山下鄉還有一部分分配到了青年點，青年點是家長單位為了職工子女在城市附近的農村安排下鄉的地方，當知識青年返城後，各個單位為了安排這些從青年點返城子女工作紛紛成立了各類勞服公司。

秦力所在醫院也成立勞服公司，領導考慮秦力既有業務能力，又有領導水平，想要帶好這批頑劣的返城青年，必須得是他這樣認真負責有能力的人才行。秦力剛剛從非洲援外回國，聽從組織安排擔任了勞服公司經理。公司在他的領導下風生水起，他們研製的小電子產品和保健品遠銷全國，僅僅幾年的時間公司就從小平房擴建到樓房，不但解決了子女就業難題，也為醫院和職工家庭解決了經濟問題，領導和家長都很感謝他。

那時辦理企業手續繁瑣，辦理公司必須有掛靠的主管單位，秦放的一個老朋友與秦家沾點遠親，求秦放幫忙掛靠到秦力的公司，條件是幫助安排待業青年，並且按時交納管理費。秦力看條件實惠就答應了此事。

天有不測風雲，這個掛靠單位成立不久，緊緊交納了一次管理費，還未來得及安排待業青年，就被另外一個單位騙取了一筆資金。主管單位負有一定管理責任，秦力被告上了法院。

醫院領導把責任完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不允許秦力晉級，停發工資。秦力一生為了晉級和漲工資糾結，每次晉級和漲工資都是按照職工總人數的百分之几上報，這些知識分子平時文文靜靜，溫文爾雅，到了這個關頭各個當仁不讓，秦力哪裡是他們的對手，每每敗下陣來，暗自傷心。採芳百般安慰，為他發展公司當好後勤，拿出家裡的名酒好煙招待秦力的同事朋友。

一年多時間，秦力的頭髮掉了許多，人憔悴了，採芳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禾是個細心人，看到父母為了公司受牽連而受盡折磨，她同樣也是吃不下，睡不著，眼看領導不出面，掛靠單位負責人也沒了蹤影，她請二叔秦明回來幫忙，秦明匆匆趕回來，對大哥的不幸他十分焦急。

老大秦力，老二秦明，老三秦越性格相投，本分老實，愛學習，求上進，相互之間感情深厚。秦明跑關係，托熟人，可是事情毫無進展。秦力完全崩潰了，只有寶貝外孫子李想能讓他開心了，他們爺倆彼此依戀，每天姥爺下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抱李想，只要姥爺在家李想是不要其他人的，每天都是姥爺哄睡後再抱回到禾房間。

第二天早晨李想醒了光著小屁股就又跑回姥爺被窩。這份感情一直保持到李想長大成人，在秦力心中誰也不能佔據李想的至高無上的位置。

採芳把門關上，把禾拉到身邊，看著禾的眼睛，半天不說話。禾著急地問媽媽：“媽，你想說什麼嗎？”

婆媳

採芳點點頭：“你爸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得救他。”

“媽，我知道，我也這麼想。我爸懦弱了一輩子不可能輕易過了這一關的。”

“我們得想辦法”

“你怎麼想的？”

“走！”

“走？單位能讓走嗎？去哪裡？”

“單位領導雖然不敢出頭，但是，他們心知肚明你爸不是為了個人利益，法院經多方查證，你爸沒裝進自己兜裡一分錢，你爸沒罪。他們不會阻擋他走的。”採芳肯定地說。

“可是，這麼走了也不行，總得有個說法。”

“當然有，去精神病院看病，然後病休。我和你爸去找你弟弟妹妹，你弟弟復員後在你妹妹那裡工作結婚，你弟妹宗曉航又要生小孩了，我們去看看正應該。事情過去了再回來。”採芳態度堅決地說。

秦力拿到診斷書，就帶他到單位請了長假，就到海濱小城找米和果去了。他們只帶了兩個黑色手提包，幾樣洗漱用品，哪裡想到，這一去就定居在那個沿海小城市了。

老母親生病和去世時秦力和採芳回來也是小住數日便又回去了，他們帶著老母親去沿海小城住了一段時間，老母親放不下四兒子，只好又送她回來了。他們惦記老母親，放不下禾和李想，秦力常常偷偷流淚，他們聊天時最常說的就是李想。採芳開始在兒子家施展拳腳，照顧兒子媳婦，又迎接了自己唯一的寶貝孫子秦志恆的降生。

孫子的到來淡化了災難帶來的陰影，家庭的溫暖化解了心裡的苦難，妻子和孩子的理解支援讓秦力終於挺了過來，他慢慢的又開始試著唱戲了，小生、青衣、花旦、老生，文的武的，想起來哪段唱哪段。採芳精心照顧這個小老頭，替他梳洗打扮得乾乾淨淨，家裡又開始了燦爛的笑聲。

果的媳婦宗曉航聰明賢惠，對公公婆婆溫和孝敬，逢年過節她主動為婆婆買衣服，採芳雖然歷經各種貧苦，但是，在穿衣戴帽方面不要奢侈，不要豪華，卻一定要可心了才行。宗曉航每次買衣服都要和服務員講好可以更換，後來乾脆講好可以退貨才敢買。米也是給爸爸媽媽買了許多生活用品，他們幾間房子裡逐漸擺滿了傢俱，房間明亮而潔淨，充滿了溫馨。

採芳非常滿意兒女的安排，她說過去穿的是“空堂”棉襖（nao讀三聲），現在夏天的襯衫掛到一起都比棉襖厚了，過去只有過年才吃的餃子，現在想吃就包。

她心裡明白，秦力的工資一天不開，大家的壓力就一天不減，禾在濱江市一直為爸爸的事情著急上火，一直在奔波解決這件事情。而米則要為家裡花費更多的錢，採芳有一天問米：“你爸爸工資一直不開怎麼辦？”

“爸爸如果是農民一輩子不開資，我們還能不養他嗎？”米笑著回答。

採芳的眼睛溼潤了，有這樣的孩子還有何所求。她當機立斷寫信讓禾為秦力辦理了病退，雖然少開許多錢，但是，能夠讓秦力放下壓力，輕鬆生活是值得的。秦力辦理病退後的第二年便開始了大幅度漲工資，因為是提前病退，秦力少開許多錢，但是，一家人沒有後悔。

老天不負苦心人，一次人代會上，禾所在的婦女代表中有爸爸醫院新來的女書記，她抓住機會把爸爸的情況詳細地向書記介紹一番，書記了解情況後很是同情秦力的遭遇。禾看到書記很有人情味就對書記述說了這幾年家裡人受到的壓力：“書記啊，我這幾年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宿覺，半天睡不著，睡著了一會又被惡夢驚醒了。我爸爸是個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人，出差回來經常是從車站直接奔回單位上班，有時去南方出差回家住一天就又去北方出差，我媽媽說爸爸把家當賓館了。這樣的人為工作受了這麼多委屈，領導不應該給解決問題嗎。”

書記很快在醫院領導班子會議上提出解決秦力工資問題的要求，經研究決定從本月開始給秦力開資。書記無奈沒有辦法給秦力補發工資，採芳聽到這個情況讓禾轉告書記，今後不會因為補發工資找領導麻煩，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秦力為過失承擔這一切是應該能夠承受的。書記放心了，秦力家人不再找後賬，自己在班子會上就好表態了。

秦力的災難終於過去了，但是，他的思想負擔仍然很大，一方面給單位帶來了麻煩，一方面為家庭增添了壓力，他覺得有愧於領導，有愧於家人，精神上老是萎靡不振。採芳鼓勵他到醫院應聘，走出家門，改變環境。業務能力很強的秦力很快應聘到醫院工作了，他心情開朗了很多，他要把時間搶回來，把停發工資和因為病退少發的錢補回來，他要用自己後半生為妻兒過上幸福生活而奮鬥。

採芳的大姐採芬已經過世，她按照奶奶的要求一輩子恪守婦道，孝敬公婆，撫育兒女，操持家務，一生勞累，中年早逝。大哥文展誠長兄為父，幾年中經常帶著弟弟妹妹出外旅遊，國內國外走了好多地方。採芳經常講她到泰國的糗事：“哈哈哈，我們下了飛機啊，我說這飛機怎麼噴出這麼大的熱氣呀？快跑！怎麼跑了這麼遠了還這麼熱啊？身邊的人都笑我，原來不是飛機噴熱氣，泰國就這麼熱。”

還有一次，飛機突然出現特殊情況，只好在臺灣機場停了下來，採芳可高興了，回家告訴孩子們：“我到過臺灣了。”

兄弟姐妹手足情深，兄妹五人帶上老伴多次去大江南北，和諧快樂的一起享受晚年生活。

採芳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幹出一份事業，甚至都沒有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在一次偶遇老同事時，知道了她的一起參加工作的好姐妹已經成為各大醫院藥劑部門的領導，她的心震顫了，自己年輕時深陷在艱苦的生活中，照顧丈夫的一大家人，養育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她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啊，即使再來一遍，自己也不能扔下這些去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奉獻是唯一的路，唯一的選擇。

讓採芳感到安慰的是不但自己的三個兒女事業成功，而且三個孫輩也都選擇了自己理想的工作。李想在金融界工作，在同行中找到了真愛，與一位聰明懂事的姑娘相親相愛了。尤晴晴這個美麗的小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大學畢業就參軍了，一身戎裝颯爽英姿，嫁給一位研究生畢業的正連級軍官，兩個人結婚時身穿威嚴挺括的軍裝，令人讚不絕口。秦志恆持雙學位投身警界，高挑挑的個子穿上制服帥氣逼人。

更可喜的是在2014年秋天，採芳當上了太姥姥，米的女兒尤晴晴為家裡生了個聰明結實可愛的小女兒，大家都叫她小可心。

八十大壽

2015年的春天採芳就要過八十歲生日了。孩子們都要給採芳籌備明年給她過八十大壽的禮物了。

米調皮地眨著眼睛問採芳：“您過八十大壽想要什麼禮物？”

採芳朝床上的小可心一努嘴：“這個還不夠嗎？這個就是你送我的最好的禮物了。”

米也笑了“是啊，我們都晉級了。”轉身神秘的問：“你知道我姐姐送什麼給你？”

“她總說我和你爸爸讓你和弟弟弟妹受累了，想以後有時間多照顧我們，有她這話我和你爸爸都高興，你爸爸樂的啊。不用她給我們什麼了，我們離開她二十多年了，她也不容易啊。”採芳在心裡一直把已經年過半百的大女兒當孩子看待，米自然明白媽媽的心思，她已經習慣了媽媽這種感情。

她曾經認為自己缺少母愛，隨著年齡增長，她更多的知道當年媽媽把她留在奶奶身邊自己雖然受了點苦，可是媽媽心裡受到的煎熬是難以言表的，那種離別的痛苦是一般女人難以承受的，媽媽是在苦難中承受了更多的痛苦啊。

採芳心裡一動，拉著秦力的胳膊說：“你為我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啊？”

秦力實實在在地“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說。”

“好，我說，我都要到八十歲了，我的姑姑卻在五十歲時離開了這個世界，她一生都是在困苦中度過的，在等待中度過的，她那黑黑的辮子，明亮的大眼睛，一切年輕的標誌轉眼就化為泥土了。

只有那最後的三天三夜是她幸福的頂點，也是她生命的盡頭，有了這三天三夜，她和她的子玉哥從身體到靈魂完全歸一了，那是他們一生所求，他們是不幸的，同時又是幸福的。他們的堅持和為對方幸福放棄自己一切的勁頭是世人少見的，我敬重他們，為他們自豪。我要的生日禮物是你陪我去看他們。”

“哎呦，正合我意。他們用一生證實人間自有真情在，愛情是忠貞的。我也要他們看看我們共同走過了五十七年，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兒孫滿堂，讓他們放心，我們的今天是他們期待的。我們應該去看看，給他們掃掃墓地，上柱香。”

“我們提前去好嗎？”採芳著急了。

“行！”想到姑姑和子玉舅舅，秦力滿心激動。

皚皚白雪覆蓋的墳地上當年栽種的兩顆樹木已經長得很高大了，支脈相連，難分難捨，多像子玉和惠妮手牽手，相擁而立。山下的小河河水結冰，無聲無息，如同子玉和惠妮默默相守，不離不棄。

採芳把帶來的水果點心擺好，秦力點上香，倒上酒。兩個人一起跪下來，不顧滿臉淚水，把酒灑在墳前。兩個人久久不肯離去，他們想念兩個親人，想念兩個在生活貧困，災難重重中保持一份感情到死相愛的人。春天去了還會再來，花謝了還會再開，你們的愛情如同河水冰封后還會融化，你們的身體在化為泥土後黏在一起再也不分離，你們滿意了你們的人生，因為從那三天三夜開始，今後的日子永遠是你們共同度過的了。

回到家，宗曉航和果送上了他們的禮物，是宗曉航親手刺繡的十字繡，那是一副家的圖案，很美好，很溫暖。

秦力和採芳把刺繡掛在一進門就看得到的牆上，頓時感覺家裡有了生氣，採芳非常滿意過的禮物。心裡難免猜測禾會送什麼禮物，呵呵，會是什麼？

元旦到了，吃過早飯，米神秘的拉媽媽進到房間，開啟電腦。螢幕上赫然出現五個大字：媽媽的日子

第二頁是前言：

媽媽明年春天就要過八十大壽了，我要送什麼禮物給媽媽？

平時爸爸媽媽由弟弟弟妹和妹妹妹夫照顧，豐衣足食，生活安逸。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媽媽對她身邊人，身邊事能被寫到書裡很感興趣，非常喜歡看這樣的故事。於是我產生了為媽媽寫故事的想法，用自己寫的故事作為禮物給媽媽拜壽。

同時，也以此祝賀爸爸媽媽共同走過了五十七個春秋。表達出對他們風雨同舟的蹉跎歲月，相濡以沫的坎坷人生，矢志不渝的白首相知的最高敬意；讚美他們用生命，用愛情譜寫的平凡人生……

採芳看到這裡心情很是激動，女兒專門為自己過生日花費精力寫自己喜歡的故事，這份禮物真的是很重，三十四萬多字是女兒的一份孝心啊。

她把秦力拉進屋，兩個人坐在電腦前細細品味女兒為他們寫的故事，享受這份獨特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