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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晴天,菜場歸途中,在樹蔭下走。

一陣風拂過臉龐,頭頂的香樟枝葉動了又動。突然想起電影《立春》開始的臺詞,那是一個有理想的“怪女人”的內心獨白:

立春一過,實際上城市裡還沒啥春天的跡象,但是風真的就不一樣了。風好像一夜間就變得溫潤潮溼起來了。這樣的風一吹過來,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給感動了。

這段臺詞,以往也會想起,也曾運用,卻未曾像今天這樣對它有感情。雨水過去三四天,吹在臉上的風,就真的不一樣了。當我在意到這風,在意到這份不一樣的瞬間,真的想哭。想哭,不是因為難過,甚至是略微的喜極而泣。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不一樣的,不是春來冬往的更替,讓我想哭的,也不是春風的溫柔。

去菜場時,沿著往常那條路筆直向西走。我並沒有想刻意去留意什麼,也許潛意識裡還是有執念——不前不後,不早不晚,經過那一點時,還是看見了——那隻黑狗依然在那裡,依然以那樣的姿勢躺著。不同之處是,它的四肢已經僵硬,微微上翹。

不忍多看,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人在心酸,狗已解脫。

過年前,也是走那條路。不經意的轉頭,猝然瞧見一隻狗躺在樹底下,黑的,身上有衣服,脖子上有項圈。一隻鳥雀,蹦躂著走過來,走近它。這鳥雀的意圖是什麼呢?我不得而知。看起來,鳥雀是那樣輕快。

當我看到生的鳥和死的狗不遠處,有一朵迎春花已經開在枝頭,內心驟然凝結的愁怨悶鬱頃刻消散,只留淡淡的憂愁。

那朵小黃花將它平凡的顏色與形態化作一種感覺,春風一般,從我心間拂過。這股春風捎來的訊息:死亡,只是表象,你知道的。它現在死了,其實是轉化到另一種生命形態繼續存在。所以,有什麼值得難過、嗔恨呢?

人之一生,很多情趣,不正是來自悲歡哀樂嗎?寧靜致遠是好的,以物喜以物悲也是好的。怎樣都是好的,只要你不忘記迴轉過來,觀照己心。

佛之無情是慈悲,人之有情是痴愚。我渴望慈悲,卻不拒絕痴愚。笑、淚、愛、恨,都讓我迷戀。

想通了生死,就不再為死亡難過。讓我難過的是死亡之前未知的情況。想來它有主人,那麼它是被主人拋棄後流浪了一段時間,覓食過程中吃到毒藥?還是貪玩走失,忘了回家的路?不得而知。

那朵小黃花提醒了我——不久,它旁邊那排桃花又將燦爛,和去年、前年一樣。黑狗終將化作春泥的一部分,泥中的養分在流動中來到花瓣,也會成為其它各種生命的倚賴。

越來越知道的是,人性無所謂善,無所謂惡,人性複雜到讓對它感興趣的人覺得饒有趣味,就像一本越翻越覺得好看的書籍。

對人性每增加一點新的認識,總會化作夢境,以故事和場景反芻至內心。

前幾日,夢裡遇到一位僧人,不知他從何方而來,大家稱其某某法師,延用的是他師父的法號。他的師父大名鼎鼎,想來他的功夫也不錯。至少不是假的吧。

既然如此,大家想試試他的深淺。一幫年輕人抬起這位法師,向橋上走去。他們邊走邊樂。

我在夢裡知道,這群人既有調皮搗蛋的神氣,卻也深藏人性的惡。他們想的是:你不是法師嗎,看看你會不會淹死,反正死了也不用負責。

他們知道,別人認為他們以為法師不會淹死。實際上,他們認為他會。

人,有時候壞得這麼曲徑通幽。

我暗罵他們愚蠢,因為得道的法師,再平常不過。

“你們不能這樣!你們別這樣!”像一簸箕那樣被抬著走的法師有點著急,但無恐懼。

他們把他扔進了河裡。我隔了一層夢境,望著河流中掙扎的法師。隱隱知道,他不會死,因為這是在夢裡。夢裡的人從不會死,從前死了的人還可以活過來。

沒有多時,法師用意念使河水豎立起來,停止流動。他當然也能使自己離開河流。

夢到這裡結束了。複雜微妙的是人性,也是我自己的心靈。

先前,每次遇到不想面對又不得不處理的事情,會在心裡默唸三句,那是我獨創的密宗:一切都將到來,一切都將進行,一切都將過去。當我終於置身不願面對的場景時,會在心裡反問:你看,現在不是已經在進行了嗎?

過年於我從來不是歡樂鬧騰的事,回去需要開始準備一定的心力和勇氣。走在路上,再次想起那三句——一切都將到來,一切都將進行,一切都將過去。為什麼把安慰寄託在將來呢?此刻,此時此刻,難道不也在到來、進行著嗎?所以應該是:

一切都在到來,一切都在進行,一切都在過去。

來來往往生生死死,有一樣東西,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的。這一點,越來越讓我信靠,卻沒法對你說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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