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華病逝以後，婆婆無法再和我維持表面的平和，歇斯底里地責怪我沒有生下一子半女，我便從他們家搬出來，搬進了澗離準備的房子裡。
澗離花了一百萬買我兩年，這個價格還可以，我辭職之前也不過十五萬年薪，花了幾十萬看病，給章華爸媽留了二十萬，所剩無幾。
說起來，還挺感激他的，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要上哪弄錢給章華看病，並且大方的不可思議，他從前對自己都小氣。
我已經離職一年多，有同行介紹，電力局從屬設計院，環境還可以，很快就入職了。
我住進來兩個月澗離也沒有出現，聽說他一直國外出差，一月拿人家四萬，心虛，又覺得他果然很有錢。
2、
2009年，我高二認識他的時候，他從我堂哥的班級裡留級到我們班，完全沒有富二代的樣子。騎的是二手腳踏車，說怕買新車被盜，很舊的校服，揹著鴻星爾克的書包，穿的是安踏運動鞋，我都用上我哥淘汰的諾基亞了，他還在用長虹。
我哥經常在晚自習之前來找他，我哥走了以後他會拿零食或者牛奶給我，說是我哥給的，後來零食裡混進了一些進口的東西，我問是不是他的，他說是家裡沒人吃要過期的。
那時候我住校，我哥怕我吃的不好，經常喊我和他們一起吃宵夜，他們在旁邊說籃球或者哪個女生胸大，我就在一邊背單詞，吃完閃人。
我們班有一節體育課和我哥他們體育課一起，他們就老一起打籃球，使喚我給他們買水，得扛一件，24瓶，我當時營養不良，從食堂到籃球場怪累人的，澗離就是那個最先跑過來解救我的人。
我哥會定時給我充飯卡，其實學校每個月都會給我發三百塊飯錢夠吃了，他就覺得不夠，覺得我捨不得吃，還給我塞錢，可是我總覺得過意不去，得到過的愛太少，得到的就會覺得特別珍貴，無以為報。後來這份工作，他交給了澗離，讓他監督我吃飯。他和我吃飯的時候，不喜歡排隊，排隊的時候就很不耐煩，有人插隊的話會被他罵死。我一般點一葷一素，高二元旦，他說今天過節吃好點加個菜吧，我覺得有道理就和阿姨說，再來一個青菜吧。他噗嗤一聲笑了，我覺得挺神經病的。吃飯的時候，他給我夾了一塊炸雞排，我很想拒絕，他兇巴巴地瞪我，我就默默地雀躍地吃了，一塊雞排四塊，我肖想很久了。
我哥生日的時候，要請大家吃大餐，我和澗離去給他買禮物，我兜裡乾淨的很，選來選去買了一個二十幾的存錢罐，澗離平時也很節約，就不會給無關人士花一毛錢的那種，對我哥還算大方咯，買了一個一百多的籃球。那天吃完宵夜，讓他送我回宿舍，他騎的二手腳踏車，隨時要散架的樣子，路過修路的地方抖得我差點掉下來，他讓我抓緊，我抓著他的外套，他說，不行，你得摟著我。我氣的錘他，別想佔我便宜。他又笑了他說，林孜，就你這營養不良的身板，能有男人把你當女人看嗎？你趕緊摟好了，我要起飛了。
放寒假，我爸他們去後媽的孃家過年，把我託付給伯父了，我哥氣的罵人，我卻覺得挺好的，比起來我更願意在他家過年，起碼不用做家務了。他帶我去給澗離過生日，定的一個普通大排檔，我才知道我們倆同一天，澗離大我一歲，我很早就不過生日了，也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不過既然有緣，我在心裡也默默地覺得自己過了個生日，反正有人唱生日歌還有蛋糕吃。澗離老早和我說過不要送禮物給他，他不需要存錢罐，但我還是意思意思地送了一隻娃娃機裡抓的娃娃給他。我哥真是逢酒必醉，澗離叫車送我們回家，下車後他扶著我哥走，我搭把手，走著他突然問我，今天你也生日嗎？我吃驚我說，我有表現的很明顯嗎？他說，你剛才許了什麼願望？我說，才不告訴你。他說，也行，你有什麼想要的嗎？我給你買。我指著路邊攤說，我想吃臭豆腐。他嫌棄地撇嘴拒絕，不行，髒！
我大年初一就上學校自習了，值班老師還來發紅包，一人20，把我高興的。上自習的人挺多，大家一起在教室用投影儀放了一部電影，然後聊天，說到澗離，有人說他家裡很有錢，其他人紛紛表示看不出來，我心裡還覺得不信，是謠言。結果很快被打臉，初二伯父伯母回孃家，我哥帶我去澗離家蹭飯，人家住的是六層大別墅，地下室有ktv，spa室，影音室，院子裡有魚池和籃球場的，他媽媽又年輕又有氣質，在他們家我吃到了鯊魚肉，雖然並不好吃。他們家六樓還有個展廳，各種陶瓷藝術品，說起價格，我就開始做夢他要是能送我一件就好了。
不過澗離依然很低調又小氣地過日子，去春遊，他的二手腳踏車壞了，修了一修，依然騎著它來上課了，我覺得他是個狠人，除了球服，衣服也很少換，穿來穿去就那麼三套運動服。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去肯德基兼職，我哥經常來盯著我，有時候覺得客人太多我太累了，就慫恿我辭職。澗離也來，他就給人一種吃不起的感覺，每次都會問今天什麼做活動，哪個套餐最划算，選單都是翻來覆去地看，有時看完問完還不買。人都是很奇怪的，和我一起打工的人也不見得吃得起，但是偏偏很看不起吃不起的人。大家記住了他，不愛招呼他，我只好陪他翻來覆去地看選單，聽他嘮叨肯德基多麼不健康，叫我少吸點油煙。有時候會等我下班，去很乾淨的地方吃一碗很清淡的又便宜的面，我拿了工資想請他吃酸辣粉，他拒絕，並且相當嫌棄。
高三上學期我不再住校，伯父覺得住家裡能保證營養，我哥高考實在太差，伯父逼他補習一年。他下課了就來我們班寫卷子，遇到不懂的就問我，我覺得他實在基礎太差，給他我高一高二的筆記本先學著，後來勉強都夠上及格線，澗離可能覺得我有教書育人的能力，晚自習後也湊過來和我們一起學習，不過他其實很少寫作業，他英文口語超好，但是英語成績也不咋的，看的單詞本也和高考沒什麼關係，全是陶瓷相關術語。我們下課一起回家，我哥每天都買各種路邊攤小吃給我吃，澗離從來不吃，並且真心實意地嫌棄。嘗試阻止我吃，但是沒有成功，他就會有點生氣。
我們高中最後一屆運動會，澗離參加了五千米長跑，我哥和我在旁邊時不時地給他喊加油，最後覺得他跑得快虛脫，我們在終點處等他，他奔著我就過來了，他抱過來衝擊力太大，差點將我絆倒，還好我哥及時扶住了，我們倆給他折騰葡萄糖。趁我哥不在，他說，林孜，再讓我抱一下。我拒絕，他生氣。有種公子看上你，你居然不感恩戴德還拒絕的姿態。
老師覺得我們倆同進同出關係過於曖昧還找我談話，我特別堅定地告訴她，我和澗離簡直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湊不到一塊。不知道為什麼這話會傳到澗離耳朵裡，他不開心了，不太理我了。但還是他先來和好，我們生日那天我十八歲，他給我買了一個小蛋糕，讓我許願，我心裡想如果我有錢一點就好了。那天晚上一起吃飯，感激他沒有暴露我生日的事情，他喝了酒跟我說，林孜，不要不識好歹。
高考完他約我們去馬爾地夫，我哥蠢蠢欲動，我拒絕了，澗離非常不能理解，他說才四千塊錢。我說，我沒有四千塊。他說他替我出錢，我還是拒絕，他又生氣了說，讓我不要後悔。我從來不說謊話，我們真的很不一樣，他每一次的嫌棄都像一把尖刀在我心上留下痕跡，高高在上的姿態也很讓人不舒服，我也很不能理解，他嫌棄我身邊的一切包括喜好，卻不嫌棄我。
他們去馬爾地夫回來，我已經又做起了兼職，我哥說澗離喜歡我，問我怎麼想。我說，我們倆不合適，他是一個需要被遷就被包容被順從被崇拜的人，我不是這種人。我哥說，那你喜歡他嗎？我說，高富帥誰會不喜歡啊，但是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我哥覺得我果然智商高，有理有據又十分理智。他出去和澗離見面不再帶著我，他也認為我值得擁有一個寵我愛我以我為中心的人，我這麼優秀再多的錢也不值得我去成為誰的附庸品。
我去上大學的那天晚上澗離給我打電話，我去樓下見他，我想如果他有一次服軟，那我便賭一賭，但是他沒有，他依然只是擺出一副姿態，好像喜歡我卻不說，一定要等我自己主動往前湊才行的樣子，說了很多廢話，他沒有說出口，我也不說，最後他說，林孜，我可以改變你的命運，你不會後悔嗎？我為自己下樓前的想法感到厭惡，我甚至覺得他並不喜歡我，一切都是錯覺。我撫摸著自己殘破的自尊心說，澗離，我真的非常討厭你的姿態，你所擁有的一切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他大概也覺得很受傷，眼睛都紅了，不過我覺得他怎麼好意思受傷，我才是受傷的人。
3、
畢業一年以後我出差，在飛機上碰到過他，他身邊有了一個看起來很乖巧的女孩子，他和我一樣在經濟艙裡擠著，他幫我放行李，問我忙不忙。我說，還行。便沒有再說話，下飛機遠遠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我，我對他笑了一下，他也笑了一下。
畢業的第二年，我哥結婚，他來做伴郎，開著7系的寶馬，他很忙，很多電話，還趁著空檔開了一個英文影片會議，很精英。我感嘆，果然學得好總是不如生的好。他開始抽菸了，他從前不抽菸的理由是浪費錢，可能現在有錢了吧，我伸手要了一根，見我真的要點又搶回去了，他說，你不許抽菸。我又不想理他了。他說，你怎麼這麼不可愛。
4、
也是這一年的年底，我哥嫂約我去島上玩，我已經獨立，開始學會慢慢地享受生活，會買一些奢侈品，會吃一些精緻又吃不飽的東西，這一年我25歲，第一次非出差的旅行。到了才知道，澗離也來，還有另外一對情侶，所以我和澗離不得不湊一起。
我們租車，我喜歡看到好看的風景便停下來拍照，澗離依然很嫌棄，他只想快點到達目的地然後接電話辦公。
後來便換我開車，他依然一直打電話，我隨便停他也就不介意了，在懸崖公路邊，我拍完照，發現他已經不打電話，在看我。他說，林孜，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說，你真的不覺得自己這麼講話會讓人很煩嗎？
他真的似乎不懂還問我，我哪裡說錯了嗎？哪個字惹到你了？
我說，你沒錯，是我的錯，自卑敏感又脆弱行了吧。
他大概又生氣了，過了一會才說，我要結婚了，我舅舅介紹的物件，很乖很聽話。
我點點頭笑了，很適合你。
他也笑了說，應該是吧，我結婚的時候你來嗎？
我說，你請我，我就去。
畢業第三年的春天，我去參加他的婚禮，很簡單。
我哥調侃他賺錢是為了什麼。他沒說話。
新娘拋繡球，我哥非去搶了給我，澗離說，你確實也該結婚了。
這一年，我認識了章華，他簡直就是按我的擇偶標準存在的，會做飯會做家務，我做飯好吃家務利索但我非常厭惡，他脾氣好從不跟我生氣，尊重女性並不覺得女孩子應該如何如何，愛我所愛恨我所恨，他擁有的不多卻願意都給我，我很知足。
我結婚的時候真心實意地覺得幸福，澗離沒有來，託我哥帶了紅包不少錢，我抽出我曾給他包過的紅包，剩餘的讓我哥還回去了。從這一年開始，他不再祝我生日快樂。
5、
章華開始生病以後，我辭職陪他到處看病。
澗離陪我哥來看過他，他留了點錢跟我說，有需要就找他。
我當然很有需要，但我沒有找他，我那麼囂張地說過，他所擁有的一起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找他要錢，我羞愧。
後來實在沒辦法了，我知道我哥有朋友在做民間貸款，就去找我哥幫忙，他說民間借貸利息高他不同意。
後來澗離來找我給了我一百萬的卡和密碼。他說，如果他好起來，這錢你慢慢還，如果他好不了，你給我兩年時間。
我覺得這生意真是太划算了，在疾苦面前，要什麼骨氣。
6、
我重新開始生活，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逛逛水果店和菜市場，做點吃的，或者只吃水果，看看書看看電視，我很少想起章華，我這個人大概很冷漠，很怕受傷害，總覺得不能去依賴誰，任何時候都要做一個隨時能獨立的人才有安全感。
我哥知道我住在澗離的房子裡，他已經離婚了，孩子我伯父伯母自己帶著，逍遙的不行，經常來蹭吃蹭喝。
後來還帶朋友過來打麻將，三個月過去的那天晚上，偏偏是我哥來打麻將的那天，澗離出現了。
他們見到他也不驚訝，很自然地打招呼，澗離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邊，開始教我打牌，我並不覺得這個學渣能比我打得好，索性不打了讓他打，我去廚房切水果，回來思考了一下坐在我哥哥身邊，澗離看了我一眼，我感覺他生氣了，我想三十一歲的成功男士，不是應該不動聲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
大概看出了澗離不太開心，大家散的很快，我整理衛生，澗離在陽臺抽菸。我整理完過去想抽他的煙，他不允許，還吐我滿臉煙，噁心的我不行。
他笑的很開心，捏我的臉，他說，你真不可愛。
我都來不及回嘴，他的電話又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背過身去接電話，他說，寶貝，爸爸說過今晚不回家呀……
突然很有罪惡感，我轉身進了房間，過了好一會他才進來，我假裝睡覺。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又伸手捏我的臉，他說，原來你裝睡也這麼不可愛。
我開啟他的手，不想理他。
他笑了，他說，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7、
第二天，我起床做早飯，我吃完了他才起床，我給他盛了一碗稀飯，他又用眼神示意我給他拿筷子，真想揍他，不理他，他自己起來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我進房間化妝換衣服，準備出門時，他也整理好了準備出門，吃完飯也不收拾，又不想理他了。
他跟著我出門說要送我，我答應了，還沒坐過百萬豪車得體驗一下，我說，豪車果然不太一樣。
他問我，喜歡麼。
我說，我說喜歡你會送我嗎？
他坦白地說，不會。
我哼了一聲低頭連藍芽放音樂。下車的時候，他拉住我他說，你早上不高興了，為什麼不高興？
我說，你吃完飯不洗碗就算了，還不收拾。
他不太理解且非常疑惑地問，就這？
我點點頭，是的！
他嫌棄地嘖嘖了兩聲咬牙切齒地說，你可真可愛。
8、
回去他已經在客廳裡看電視，問我怎麼這麼晚。
我說，你沒坐過地鐵沒轉過車吧！
他想了想說，你們公司附近也有一套房子，不過都是用來租人的，再裝修一套房子又得花錢，不如買個車。
我累得攤在沙發上不想理他，他踢了踢我叫我去做飯。我抱著抱枕求饒，先讓我休息一會。
他在一邊刷手機開始看車，看中一款20萬的馬自達，問我滿不滿意。
我說，不要，要你的車。
他嘖嘖嫌棄了兩聲說，那我開這個，我的給你開。
我說，你花錢的準則真叫我捉摸不透。
他又捏我的臉叫我滾去做飯。
我認命地起身做飯，我記得冰箱裡只有西紅柿和黃瓜了，打算做個西紅柿炒蛋和黃瓜湯，萬萬沒想到他把冰箱塞滿了，點名要吃椒鹽蝦和糖醋排骨。
他覺得好吃，吃了兩碗飯。吃完飯又習慣放下筷子就要走，我看著他。他猶豫了，最終彆彆扭扭地收拾了碗筷排進洗碗機，還擦了桌子，然後過來用溼溼的水捏我的臉問我滿意嗎？
我說，滿意。
他笑了，他說，你怎麼這麼不可愛。
我懶得理他去卸妝了，他來敲我房間浴室的門，他說孩子生病了，他要過去一趟。
我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