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啟程進京。不知道去了之後,是揹回來一具病入膏肓的身體,還是捧回來一罈沒有體溫的骨灰。這注定是一次悲傷的旅程。
坐在沙發上,房間空曠,燈光很明亮,他卻覺得有點冷。他已經無數次地想象到了明天的見面他會受到怎樣的視覺的衝擊。前妻瘦了脫相的臉,眼睛裡一點點熄滅的卻又不甘心的苦苦掙扎的希望的光。還有為了病中的母親一年奔波下來的疲憊的無助的隱忍的哀痛的女兒的臉。
其實分了手的夫妻之間是沒有多少夫妻情分的。但是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是有情分的。儘管沒能經營好他們的曾經共同擁有的那個家、那段感情,但是他們擁有著對一個家,對一段完美情感的共同的渴望。
夫妻的分道揚鑣,沒有必要糾結誰的錯多一些,誰的錯少一些。沒有意義。一段失敗的感情未必會為下一段感情提供更好的借鑑。他們締造了一段婚姻,又一起親手摧毀了這段婚姻。在這片婚姻的廢墟上,只有孩子站在一堆瓦礫之間,無助地四處張望。
沒有人知道命運為他們安排了什麼。他們只知道當命運讓他們做出選擇的時候,他們要怎麼做。
他一直是個純良的清醒的而又決絕的人。他又是一個被生活壓制的匍匐在泥水裡的人。於是純良變成了軟弱,清醒化作了痛苦,決絕衍生了固執。他是認命的,他又不屈服於命運簡單粗暴的安排。他在無數個黑夜裡埋首苦讀的身影,是他奮力擁抱陽光的臂膀。他不奢望命運的眷顧,他只想活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做一個可以依賴的兒子,一個可以依賴的父親,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或者一個可以信賴的同事。然而這一輩子,他永遠做不成一個妻子可以依靠的丈夫了。
他能做到的只是陪著前妻走完人生這最後的一段旅程。
他們的婚姻裡沒有多少可供他們懷念的美好片段。他知道他不是她心裡愛著的那個人。他知道她不是他最好的結婚物件。他們只是在彼此的失落後選擇了彼此。而他們又沒有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的意志。不是他不夠努力,也不是她不夠努力,只是他們所要努力的方向總是朝著各自的目標,奔跑。
他最大的慰藉最大的心疼都來自他的女兒。他把人生最華美的歲月留給了女兒,他的女兒也用她的成長也給了他最華美的歲月。
他想,明天到了地方,先要緊緊摟住一年沒見的女兒,讓女兒把一年裡的辛苦疲憊和隨時要失去母親的恐懼和父親不在身邊的委屈哭出來。但是女兒不會哭,女兒只會摟住父親,紅了眼眶。
他想,見到了病床上的前妻,握住她嶙峋的手,輕輕跟她說:別怕,我來了。
悲傷的故事,只有開頭,沒有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