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家慶團圓,把酒話桑麻,是農村人過年回家必舉行的儀式,小到雞毛蒜皮的家長裡短,大到農事政策,都會被好久未跟兒女說過話的父母按照記敘文的六要素複述一遍,當然一些是他們自己的親身經歷,另外一些是聽來的。
我是除夕之前的夜裡趕回家的,父母知道兒子要回來,用充滿殷切的心情等待回家的兒子。根據以往回家的情景,我知道父親負責看望,不停地在大門內外進進出出,母親則忙裡忙外負責第一個團圓飯。事實上,當我們到家門口時,父親就迎著燈光走了過來,進到屋子裡時,一鍋香噴噴的飯菜也馬上就緒。
一家人被時間隔離好久的話在飯桌上拉開,從他們養的豬羊貓狗到莊稼收成,到東家的老人去世西家的孩子上了大學等等。開始,我們只是邊吃飯邊聽,飯吃完之後碗筷也不收拾放在飯桌上,繼續說話聽話,我感覺父母親好像恨不得把一年沒說的話一晚上全部說完。
時間在一家人的絮絮叨叨中飛快流走。突然母親說“今晚只顧著說話連碗筷也沒收拾,等我收拾完了咱們再說。”此時,妻擋住母親,由她去收拾鍋碗瓢盆。然後一家人坐到凌晨一兩點才去休息。
在拉家常中,我知道了兩件事,一件是母親最近兩年為什麼不去縣城了,另外一件則是父親心裡揣了一件不能釋懷的事。
參加親戚家孩子的升學宴,給母親心裡種了一根刺
母親是一個熱心腸的人,也許是我的外祖父在她幼年時去世,遭遇了過多苦難的原因吧,同情心容易氾濫,也容易情緒化,因此,誰對母親好一點時,她就會為其傾盡所有,誰對母親不好或瞧不起他時,她連一點好臉色也不給,而且母親的記心非常好,可以說母親恩怨分明,有恩會報恩,如果心裡有記恨,從來不說但會果斷地做出決定,連我她也不告訴,我有時候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次拉家常,母親無意中說她再也不去縣城,以後縣城的親戚有什麼紅白事之類,如果我能去就去,去不了就捎個情也行,我問原因,她不細說。結果去年,我就在縣城和蘭州之間往返了N趟。
原來,約兩年前吧,有個親戚家的孩子考上大學辦升學宴,通知了我,我去不了,就讓母親去。結果母親去了之後,孩子家人對她這個長輩一聲問候也沒有,這倒是其次,問不問候,母親也無所謂,主要是母親不識路,離開是時候連個路也沒人給指一下,等母親東打聽西打聽到車站時,發往家那面的客車早已走了,母親焦急之下坐了一輛離家約七八公里的過路車,這七八公里的山路需要母親步行回去,近七十歲的母親走七八公里山路確實有些犯難。但母親的脾氣是既然你不待見,那也就不會賴著你。
母親原準備是歇一步走兩步,總會走到家的,沒想步行到中途遇到了一輛過路的三馬子,是村裡的熟人,母親便乘上回來,回家衝父親發了一通沒來由的火氣,釋放一下鬱悶的心情之後,整整睡了一天。
因此,一次縣城之行給母親心裡種下了一根刺,說起去縣城,她是堅決不再去,只要家裡親戚哪個有事,就給我打電話,然後一句“能去就去,去不了捎個情”。
失蹤的土地流轉補助款,成了父親心裡的一個結
曾經有次我回家的時候,父親說一塊土地被村上流轉了一年,答應給幾百塊錢的轉包費用。因為常年在外漂泊,家裡的事都是父母親看著,我只是當成父母的家常話聽聽,從來不摻和,因為具體怎樣,我也不大清楚。
這是幾年前的事了。後來父親多次說起,說有一年的土地流轉承包費還沒給,讓我問問,我每次給父親答應問問,可離開家之後就忘到九霄雲外了,加上我內心想,幾百塊錢不是什麼大問題,遲早會給的。
結果晚上說著說著說到莊稼收成的時候,父親又問我問了沒有。
我不好意思說沒問,就對父親說問題不大,過完年了我問問。結果父親不願意了,又開始嘮叨,說我不當回事。
於是,我問父親,大家都沒給還是隻剩下咱們的沒給。
父親說大概有十幾戶人家,別人家的都給了。
我再問那咱們家的為什麼沒給。
父親說他找過好幾次,說是給了,可問你你說沒給,他也沒見。問他們什麼時候給的、給誰了,他們說想不起來了。說到這裡,父親顯然又來氣了,嗓門也大了起來,大有我再說什麼的話,會罵我一頓的架勢。
我趕緊說問題不大,給沒給現在咱不說了,要過年了,也別生氣了。可耿直倔強的父親氣的不輕,我怎麼安慰也不聽。最後,母親從中斡旋了一下,說家裡的燈壞了要我明天換上,大門口的瓷磚快要掉下來了,要父親和泥裹一下,最後一家人為年三十要乾的活計做計劃,父親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父親是一個愛認死理人,是我的我不管不顧就得給我,不是我的也不爭,因為耿直倔遇事不會變通、又見不慣不公不平之事就開罵,惹一些人不喜歡。過後我想,作為我的農民父親,不捨得一米一粟、一分一釐沒來由的失去,他是在乎那幾百塊錢,但他生那麼大氣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於不公。
就拿流轉的土地來說,別人流轉的土地承包費都給了,為什麼自己的就不給?人家不給也不告訴他理由,甚至推諉扯皮,父親再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時,便鬱結成為心中的一個結,這個結打不開就生氣,一生氣直接開罵,而開罵後的結果就是豬嫌狗不理。
人情與得失不是生活的全部,對人對己無愧便是心安
母親心裡的刺也好,父親心裡的結也罷,都是人生中的一次認知,無論母親或者父親,他們心裡有著原本淳樸的人情世故和公正公平觀念,是以從自己的主觀意識出發,想著人與人之間的情份就是彼此的真誠以待,你帶我真誠,我待你如初,你對人事物公平,我對你尊重,當這一切背離自己心中的想法之後,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逆反,正如母親的“再也不去縣城”、父親的一見不公就開罵,一定程度上來說,雖然有些武斷,但也有一定的理由,並不是我的父母有多高尚,相反很低微,但他們的想法和武斷是總有些緣由的,問題也不全然在他們身上,比如母親,大老遠的趕來恭喜,一聲問候和安然回去是對親戚、對長輩的尊重,而公平是起碼的原則性問題。
但是,現在的社會中,冷漠已成為一種常態,連北大博士生對人世彌留之際的母親見一面的期望都不給機會,何況所謂的連帶的親戚?至於公平更是無跡可尋。我的父母之會如此,是因為將情份看得太重,將公平認得太真,殊不知,這些早已物是人非。其實,人與人之間的親戚情份大多已注水,成為有無利用價值的逐利考量,有利則一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也親,無利則連一些手足之情也遠。
這並非是我有多大的能耐,而是社會的物質化、功利化使然,所以,對情緒化嚴重的母親和愛認死理的父親來說,所謂的人情與得失不是生活的全部,做到對人對己無愧便是心安,是對是錯,自有因果來做出最後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