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癱瘓八年的奶奶去世了，雖然這對於一家人來說，都是解脫，可人真的不在了，又難免傷心難過。

每當老人去世，我們最喜歡回憶的，不一定是共同度過的美好，往往都是不為人知的醜陋過往。就像我，總想起，伯父不耐煩地咒罵，姑媽為了省事將奶奶摔傷。當時還在讀書的我，怎麼也想不到，長照老人，會讓親人都變得不一樣。

奶奶的癱瘓，對於親人來說真是一場意外。那時爺爺去世不久，奶奶突然神智全無，就好像主心骨一下被抽走，既認不清楚人，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在一次暈倒送去醫院後，徹底癱瘓在床，不僅說不了話，下半身還完全無法動彈。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叔伯們都無法接受。

但幸好，她育有七個子女，大家都願意照顧，排除萬難，決定像輪班一樣，每個人去奶奶家照顧一天。剛開始，大家都勤勤懇懇，照顧得格外細心。可到第五年，從三伯的怒罵開始，孝心就完全變了味。

那天，姑媽照例為奶奶洗澡，清理乾淨後，需要三伯幫忙把老人抱上床去。奶奶意識不清，但感官尚存，也許三伯動作比較粗暴，短短的一段路上，她雙手不停地拍打、掙扎。本來就不耐煩的三伯，把奶奶往床上一甩，不顧母親的哼哼叫痛。狠狠地歷數著這幾年，照顧她的辛苦。最後還不忘，怒罵奶奶，怎麼還不去死，要拖累我們到什麼時候。

姑媽聽到他們的動靜，趕緊跑過去勸阻，畢竟是自己的媽，怎麼能這麼不耐煩。而聽說這件事的親人，也十分的氣憤。但同時又無奈，奶奶確實很難照顧，從剛開始，一喂就吃，但現在，吃不進去，拉不出來，每天的日常，簡直是折磨。

就這樣，到第七年，先前還譴責三伯的其他叔伯姑媽，自己也慢慢變成了一個樣。有一天，爸爸輪班去照顧，突然發現奶奶的左手不能動了，害怕出事，趕緊將她送往醫院，醫生檢查過後，原來是左胳膊骨折，應該是搬運的時候，用勁太大，把老人弄傷了。聽了醫生的話，大家一下就找到了元兇。原來是，上週大姑媽幫忙把奶奶抱下馬桶時，用力過猛，猛地將她甩在了地上，當時其實就覺得，可能受傷，但兩個姑媽，都不想管，一直拖到我爸去才發現。

爸爸質問大姑媽，為什麼這樣對媽媽，以前媽可是最疼你的，我們的待遇都沒你好，不虧心嗎？

大姑媽卻擲地有聲地回答，我勤勤懇懇照顧媽七年，什麼情都還給她了。而且，這樣沒有尊嚴地活著有意義嗎？這根本就不是媽了。只是行屍走肉，我是照顧不下去了，都不知道，為什麼媽還要活著，要拖累我們到何時。

就這樣，大家吵成一團，都覺得是對方沒有心，可實際，這些年的照顧，讓全家確實疲憊，特別是，還沒有退休的幾個兄弟，每到週末完全沒有時間休息。再濃烈的孝心，經過八年的時間，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越來越醜陋的人性。

很難想象，那些新聞中，照顧父母、妻兒幾十年的人是怎麼辦到的，那需要多麼堅定的勇氣，多麼深厚的親情。難道，只有我感覺現實生活中，這種聖人不存在。

可能只有我，看到了家庭中最醜陋的一面，但我也能理解，都是普通人。可卻無法接受，奶奶的最後一程完全沒有尊嚴，而他們母子關係的完結也如此難看。不過還好，在子女變得更醜陋之前，奶奶去了，對她是解脫，對親人而言，更是幸運。

人性尚存，親情猶在。